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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产生的压力和担忧,绝不是理智所能控制得住的。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巫满霜从后面抱住言落月,他温热的两片薄唇,轻轻地贴在言落月的耳朵上。
于是在某一个瞬间里,小蛇沉静的嗓音压过了脑海里傀儡噬情网的大声尖笑。
那一刻,言落月的整个世界都被巫满霜的声音填满。
“——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们都一起迎接它。”
假如言落月能提前干掉还在晋化中的傀儡噬情网,那一定是因为她和巫满霜同心协力。
假如人界被战火□□,无数飘散的魂魄无枝可依,需要被接回落月之木休养,那巫满霜也会陪她一起。
假如……假如还能有第三种破局的办法……
巫满霜沉声道:“再想想,我们或许还有别的方式。”
……
人界之中,江汀白带领二十三名剑修,背倚着永隆坊镇守。
此处位于归元宗的山脚,平日里是个非常繁华、人来人往、处处可见归元宗弟子袍服的大型坊市。
然而此时此刻,坊市之中家家门户紧闭,整座坊市空荡无人。
而曾经那些在坊市中穿梭闲逛的归元宗弟子们,他们已经都不在这里。
为了这最后的一战,归元宗门内弟子尽出。
大家化整为零,根据所擅长的功法、所修炼的道统,被编入不同的队伍,分散到天下各地。
如果说,傀儡噬情网刚刚的一番调遣,让魔界老巢之内空虚无人。那么身为天下第一宗门的归元宗,早在大战开始之前,就已经是这个状态了。
比起遍地开花的异种们,修士的数目永远不够用。
而归元宗掌门,他泰然签署下一份又一份的调遣令,任自己宗门的弟子们被派到人界、妖界各处。
——就像是三千年前的伏魔之战里,归元宗的剑修们请缨出战,哪怕山门尽空,也要为了更多人的性命,义无反顾地奔向他乡。
偶尔,也会有些弟子心中慌乱,出言请教掌门。
“如果我们派更多人在山门留守……”
掌门徐徐摸过自己一把清疏的须髯,语重心长又不失温和地说道: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整个修真界,而非我们归元宗一宗之地的山门啊。”
于是,弟子便惭愧讪然地低下头去,带着一枚调遣令离去。
行走到山脚下时,这弟子还不免回头往宗门里多看一眼。
这一幕被江汀白见到,江汀白就温和地笑了笑,安慰道:“安心吧,这里有我们在。”
以江汀白为首的二十四位剑修,便是镇守归元宗的最后屏障。
他们是无可逾越的二十四座高山,不能横渡的二十四片汪洋,以及,无往不利的二十四柄剑锋。
这二十四人位于对抗异种的第一线,在短时间内,就察觉到了异种们数量和气势上的变化。
有人提醒道:“江师兄,不一样了。”
这些异种们,和他们之前对抗的异种们,感觉不太一样了。
没有之前那么血腥残忍,也没有之前那么狠厉生动。
但那股誓要屠戮一切的目的性,却仿佛在一瞬间里就变得更强。
江汀白轻声应下,但眉目之间却丝毫不见退意。
他侧头环顾了周围其余二十三名剑修一番,开口道:“周师弟,请你站到赵师妹的身后。”
周姓剑修倔强地握紧了手中长剑,他昂起头来:“不,师兄,我还能——”
江汀白平静地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却有力,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我等镇守于此,不是为了争一时片刻意气,只为了捍守归元宗千年安宁。”
江汀白声音清平,似江潮,如明月,却也像一柄利剑,剖开皮肉,直见肝胆。
“我知道,诸位早已在心中立下重誓——‘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这些入侵异种们,便不能近归元宗半步。只要还没踏过二十四具尸体,异种就无法破开我们的山门’。”
“——但,我们为什么要让异种们踏过我们的尸体?”
“我江汀白今日也在此立誓——今日,你我二十四人之中,不会有一个人倒在这里!”
清啸一声,江汀白神情肃然:“诸位,结剑阵!”
话银刚落,二十四柄长剑齐齐斜举,剑尖向天。
眼前就是潮水一般翻涌而上的异种大军,然而每一位剑修的眼中,都不曾出现一丝退却。
只有坚韧、冷然,以及不灭的战意。
空荡而寂静的永隆坊里,他们的身影笔直如常青松柏。
剑光如电,映亮了这一方青空白日。
若是有人从天幕之下投下目光,便能看见二十四柄同样锋利无匹的剑影,在这一刻竟然合而为一。
巨剑横斩而出,将成千上万的异种们化为齑粉。
然而下一刻,这些异种们就像是不知道害怕,不知道畏缩一样,又源源不断地补上了前面的空缺。
剑修们挥出一剑,会有成百上千个异种倒下。
但下一秒钟,在同样的位置里,便会冒出一万个麻木而坚决的脑袋。
周师弟冷笑一声,横剑于胸。
他在这波异种到来的激战之时,就已经受了些内伤,此时脸色已经微微发白。
压下喉头带着腥气的咳嗽感觉,周师弟大声道:“好畜生!好多畜生!”
赵师妹鬓侧有一缕青丝滑落,飘飘扬扬地在眼前拂动。然而此时,没一个人有着将发丝抿回发髻的空闲。
她不假思索挥出一道剑风,将那缕头发齐鬓斩断,同时扬声道:
“这有什么不好。我们这里的异种多一点,别的地方的异种就少一点!”
赵师妹大笑道:“哪怕是镇守山门,我们仍能为天下缨锋!”
……
就这样,一剑,又是一剑,连续劈出百剑千剑。
一次结起剑阵,十次结起剑阵。
若不是宝剑有灵,今日使用它们的方式和数目,足以让最昂贵的青锋也为此锈蚀。
一番厮杀血战,这二十四名剑修的站位换了又换。
除了江汀白永远在前之外,剩下二十三人几乎都在后面轮换过一遍。
赵师妹的呼吸声间,已经夹杂着些微的气喘,就像是有人在她的肺里强塞进去一只风箱。
然而望着眼前当头扑来的天狼魔,她仍然无惧无畏地笑了起来。
这一剑,没能将天狼魔拦腰劈成两段。眼看尖锐的指爪即将落上自己的胸膛,赵师妹凛然作声道:“来日剑阁上,当书吾辈名!”
下一弹指,有人抓着赵师妹的后心把她往后一拉。
刹那之间,天狼魔的爪子被身后递出的剑风擦着肩头切断。
周师弟在掌心里咳出一口血沫,满不在乎地说道:“师妹,现在轮到我在前面了。”
他笑了笑道:“我也没想到,这么早就能上剑阁呢……”
“剑阁”二字尚未落定,在场的二十四位剑修,忽然听见了一阵奇异的嗡鸣。
剑修们就连睡觉洗澡时,身上都会随身带着自己的佩剑。
大家和剑打了半辈子交道,此时当然不会听错——那嗡鸣声,乃是剑身震颤的声音。
而且,一定要是成千上万口宝剑齐齐作响,才能发出如此清越、如此浩大、如此恢宏,仿佛要天地也为之颤动的嗡鸣!
这一刻,众人连整个魂魄都为之一清。
还是赵师妹第一个反应过来,猛然回头,看向这一切异象的发起者,以及他身后的——
“崔嵬剑阁!”她惊叫道,“是崔嵬剑阁!”
那万千宝剑的鸣响,乃是崔嵬剑阁上被封存的满山宝剑,不甘埋没于剑冢之间,故而发出的宣告声!
只见江汀白冯虚御风,凌空而起,眼中神光奕奕。
周师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知道,江师兄常在剑阁闭关。所以剑阁上的每一柄宝剑,乃至于残剑们的每一位主人,江师兄都能如数家珍。
而此时此刻……这异象……难道!
江汀白平伸手臂,做出了一个请求的动作。
与此同时,他肃容道:“紫电、旋云、千灯、甘露……”
从江汀白口中念出的每一个词语,都是一柄剑的名字。
而每一柄被封存的宝剑,都曾在伏魔之战中记录着一段惨烈的历史。
一开始,崔嵬剑阁中的宝剑,还跟随着江汀白的念诵和请求,依次鱼跃而出,凌空飞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凛冽的虹气。
再后来,这些宝剑们挺身而出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无需江汀白念诵出它们的名字。
那一柄柄剑——沉睡多时的、寂静已久的、残破绽裂的、血气未干的……
无论曾经的主人是谁,如今的状况如何,大家都纷纷从山壁中破壁而出。
它们应江汀白的请求,应前主人的精魄,也应归元宗今日一场劫难,从崔嵬剑阁一路飞至永隆坊处!
周师弟仰头看着这一幕。
阳光之下,这些剑锋的熠熠闪光,便好似万点星辰。
他胸中涌起一股沸腾的血气,却又生出一股自然而然的气魄。
是啊,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归元宗剑峰上的每一个剑修弟子都知道——
在埋葬了英雄的土地上,即使前人曾经一千次赴死,抱有同样精神和气魄的后继者们,也仍然会第一千零一次挺身而出。
下一刻,只见江汀白握紧手中青锋,同时御万剑而下。
他的语气如此坚定,像是在剑道这条路上,江汀白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一丝犹疑。
“我归元宗弟子身在何处,何处便是崔嵬剑阁!”
万剑归宗,最终凝结成了一柄巨剑。
这一剑,有攻无守,有进无退,有往无来。
而所谓剑修者,不过是无论遇到了怎样的阻挠艰险,永远都只有拔剑出鞘,一往无前!
刹那之间,那柄由成千上万柄不同的剑意所凝结成的巨剑,横扫过整片异种狂潮。
在同一时间,余下的二十三名弟子,也纷纷挺剑应和,把自己的剑意融入这场万剑形成的强大风暴。
在数不清的剑意里,其中一道最为显眼。它便如白虹贯日,构成了巨剑的剑脊。
这一道剑意,逆境不能移其心性,凯旋亦不能改其初衷。
它似一缕春风,最初只因一个挺身而出的念头,自千万柳絮中而起。经过岁月的打磨和重重历练,终究化为剑道恒常,人间四季。
周姓剑修的剑意正贴在那缕白虹般的剑意旁边,他对这抹剑意的感受也最为清晰。
饶是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周师弟也不禁惊呼一声:“江师兄,你……”
你又顿悟了!
下一刻,宏大的剑意碰撞上战场上的异种大军。
比刀切豆腐还要更轻易些,三分之二的异种军队,就这样在众人的眼前灰飞烟灭。
紧接着,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夺夺之声,崔嵬诸剑们自天空降下,整齐划一地钉入永隆坊的青石街道上。
心知刚刚的剑阵对这些剑器们亦是一种消耗,江汀白没有再令大家结起剑阵。
他越众而出,洗得发白的旧剑袍随着他的脚步,在春风里扬起一个轻微而温柔的弧度。
江汀白单人横剑。
这一剑,便如天地之间划过了一道彗星。
一时之间,浩大而温柔的正直剑意,便如烈日君临,洗涤天地。
江汀白一人一剑的威力,竟然也不弱于刚刚的剑阵,一剑便劈去异种大军剩余的三分之一。
世上没有一个剑修,不会为了眼前的这一幕而目眩神迷。
这一刻,周师弟甚至连异种们的存在都忘了,他喃喃道:“这是……”
江汀白回眸一笑,如斩春风。
“我的第四重剑意——荡乾坤。”
江汀白朗声道:“我已对诸位立下誓言,今日,我们不会有一个人倒在这里!”
……
同一时间,位于魔界的落月之木下,言落月紧咬牙关。
她会和这只傀儡噬情网对抗周旋到底。
但在此之外,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帮助到被大举入侵的人界?
这只傀儡噬情网的晋化,到底……
等等,晋化!
言落月的双眼猛然亮起。
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划过,就像是浑身闪耀着光彩一样,如此显眼,无比清晰。
——既然傀儡噬情网可以仿照她,晋化成树木的模样。
那么,她为何不能仿照傀儡噬情网操纵异种的样子,建立和人界中众位修士的联系?
当然,言落月行此举,不是为了操纵那些人族和妖族,而是为了打开一条通道。
就像之前,落月之木的树根发现了那些潜入魔界的队伍后,便可以为他们镀上一层灵气,用于守护和隐匿那样。
哪怕地点切换到人界,落月之木也一样可以为修士们传输力量。
要知道,巫满霜可以控制每个人体内的至阴之力,因为天地最初的至阴之死由他而起。
换成言落月,她无法控制别人体内的至阴至阳,却可以为大家传输阴阳调和的乾坤之气作为馈赠。
因为天下的每一处角落,都曾被乌啼之火洒落她的树叶。
——还记得吗,落月之木的树叶埋下的地方,第二年便会开出绚烂的花。
深吸一口气,言落月闭上眼睛。
她不能使用傀儡噬情网打开的空间通道。因为那样的通道,掌握权完全把持在对方手里。
但关于如何打破空间通道的封锁,并不是她所擅长的领域。
可即使如此,言落月也要尽力冲破空间的壁垒,然后让自己的树根扎入人界的土地——
“满霜,乌啼,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这一次,言落月做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尝试:
阴阳之力在落月之木中汇集,她却没有将其调和在一起,而是用阴阳之力相互对冲。
言落月意图用这种方式,开辟出一条由她掌握的空间通道。
蓦然之间,言落月睁大了眼睛!
她感觉到了,一个薄弱之处——一个由人界主动向她敞开的薄弱之处!
正是在同一时间,言落月所感觉到的“薄弱之处”的同一地点——姬轻鸿将第一千四百八十六只异种钉在最后一颗阵眼里。
刹那之间,阵法大成。
银光闪过的地方,自魔界而起,自人界而生,共同引发了一场剧烈的爆炸。
这场爆炸的威力何其巨大,一时之间,不止是遍地异种灰飞烟灭,就连空间都被生生打碎了一块。
这一块,便不再是那种小打小闹,在凝胶上划开一条口子似的空间通道,而像是有人奋力击碎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户。
要是言落月来命名,她会管这叫做“空间大裂谷”。
不过这一刻,言落月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给造物命名的小小爱好。
就在空间碎裂的同一时间,无数条落月之木的树根,就像是奔涌的蛇群,顺着那条打碎的空间裂谷暴涌而出。
昔阳崖处,有的人还在因为爆炸造成的粉尘冲击而呛咳。
但咳着咳着,有人便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
他惊讶地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脚下的土地自下而上地,供给给了他们焕然一新的力量。
而这力量,竟还在源源不断地蔓延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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