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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罔极记得温泅雪说过,&nbp;&nbp;考核过程不能破坏周围的建筑,虽然现在不是考核,但他也遵守着。

凌诀天顾念着这是书院,&nbp;&nbp;也没有用毁天灭地的大招。

如此,&nbp;&nbp;当问道书院的人闻声赶来,就只看到两个虽然打得异常凶残,招招都奔着要对方的命去,叫心理素质稍差的人甚至不敢看下去,只觉得下一瞬就要死一个,还是死得极其血腥的那种,但除了一地被杀气震落的含笑花,&nbp;&nbp;没有任何损毁。

负责本次招生秩序的夫子顿时松一口气,&nbp;&nbp;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届的学子素质还是很高的。”

京都的仙盟学院成立两年,&nbp;&nbp;因着坐镇的都是修真界传说级别的隐世大人物,&nbp;&nbp;全修真界最优秀的年轻人都朝圣般狂热地向京都奔涌而去。

致使东都的问道书院生源严重流失,&nbp;&nbp;不得不放开限制,扩大生源,从整个九州招收弟子。

内部一直有声音说,担心放开生源,&nbp;&nbp;招收那些蛮荒之地的散修,&nbp;&nbp;会导致问道书院的层次被拉低,风气被败坏。

但现在一看,完全是多虑了啊,虽然学生们血气方刚,&nbp;&nbp;是少了些礼仪规矩,&nbp;&nbp;一见面就热情地打起来,&nbp;&nbp;但这不是挺乖的嘛。看看,打成这样你死我活的架势,地板连条裂缝都没有,很有分寸了。

是以,夫子们都不急着拉架了。

“正该让外面看看,问道书院武德充沛,并未逊色京都仙盟学院多少。”

“正是如此。”

自从仙盟学院成立,修真界就一直拿问道书院做对比,贬低问道书院规矩陈腐,文气过重,对弟子们天性过于管束,不如仙盟学院生机勃勃,百花齐放,因材施教,尊重个性。

大家虽然知道这话难听但也不算平白乱造,听多了心里也难免不舒服,今次终于感到纾解。

“夫子,眼看前来观战的学子越来越多,其中或许有年纪小修为不足自保的,万一被波及到……是否该做点什么以防万一?”

一旁辅助招生事宜的书院大师姐提醒道。

“还是寻薇你心思细腻,考虑周到。”

问道书院向来规矩,勒令弟子不得私下比斗,以至于少有应对这种场合的经验。

夫子并指,袖中放出一枚印章浮于半空:“去。”

印章发出淡淡金光,立刻飞到战场上空,光波形成一层半球形的防护罩,刚好罩住那两个人的周围百米范围。

给他们周围方圆数百米范围上了一层半球形的防护罩。

如此,两个人打归打,剑气刀罡最后都会限制在结界范围内,周围的人是安全的。

凌诀天的眼里除了眼前这个要杀的邪神之子,没有其他,更没有那些围观的人和结界。

实际上,自从听到药老说的,温泅雪前世真正的病情后,凌诀天的脑海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反反复复只有对方说的那些话。

遇到君罔极,诛杀君罔极,都是身体下意识的机械反应。

他需要做点什么,让那些燥乱的杀意、压抑、失去感尽快平息,让他能重新冷静下来,继续思考,继续去寻找。

君罔极面无表情,向来淡漠沉寂的眼底,一片冷锐专注,外人看去,却只觉得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沉静得毫无生气,如同黑夜的礁石,没有一丝波澜激越。

他手中的刀却凌厉迅捷,在凌诀天密不透风的剑影之林里消失出现,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谁也不知道他和他的刀下一瞬会出现在哪里。

凌诀天与君罔极前世敌对十年,是立场之战,本无私仇。

连最后神墓山决战,你死我活,也只是天命如此。

他们一人得了半截神骨,只有一人集齐全部神骨才能神格完整,对抗即将到来的灭世之劫。

莫说他杀君罔极,就是君罔极杀了他,凌诀天也没有话说,无怨无恨。

可是,君罔极杀了苏枕月。

不仅如此,魔刀湮灭碎了苏枕月的魂,让苏枕月即便时间重来,也摆脱不了魂飞魄散的诅咒。

自这之后,他们就有仇了。

他已得到完整神格,这一世,君罔极不出现在他面前便罢了,他抽不出时间特意去寻仇。

可君罔极既然不好好在他的魔界待着,出现在苏枕月养伤的地方,以防万一,凌诀天也不介意,现在就送这位宿敌一程。

君罔极不在乎对方为什么仇视他,也不在乎对方揭穿他遗族的身份。

冲着上次这个人用那种会侵蚀魂魄的箭杀人,还追踪他到了他和温泅雪的小院结界外,就算对方不杀他,他也会杀对方。

最重要的是,今天温泅雪也在书院内,而且随时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能留下一丝危险可能,得速战速决。

君罔极的刀也招招要凌诀天的命。

手中的刀,从未有过的畅快。

从前无论是在魔界还是在云州城,无论面对怎样的对手,君罔极都觉得,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他在魔界,全凭本能厮杀。

到了修真界,一直练习温泅雪给他买的秘籍功法,少有和人生死搏杀。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即便是七级的妖兽,击败对方的一瞬间,他都有一种才刚刚开始就结束的意犹未尽。

直到面对眼前这个对手。

君罔极第一次有一种在和旗鼓相当的对手战斗的感觉,像面对另一个他自己,面对一个深渊一般未知的庞然大物。

也是第一次,不确定自己能否打赢。

没有一个魔族不好战,将追求力量作为毕生所执的遗族尤其如此。

他正好可以酣畅淋漓,试一试自己的极限。

胜负生死?打过再说!

刀和人如黑色的闪电,剑影如天穹之上密不透风的阴云。

在上千次的交锋后,终于发出蓄力一击,两个人都抱着必杀的念头携万钧之力斩向对方。

除了他们俩,在所有人眼里,这一剑、这一刀都来得太过猝不及防。

还没等他们相撞,那印章屏罩就颤抖起来,迸发出数道皲裂,下一瞬就要失去光芒。

“不好!”夫子脸色大变。

——这两个人居然来真的!

这一剑、一刀下去,这两个人势必要死一个。

但时间紧迫,顾不得他们了,更重要的是防护罩要是破了,周围的学子都要遭殃。

夫子第一时间双手结印注入灵力,试图维持住防护罩,抗下那一刀一剑溢出的力量对防护罩的伤害。

砰一声,防护罩还是碎裂开。

冲击波肉眼可见,如飓风撕扯着周围的空气,风刃一般收割向周围躲闪不及的生命。

风眼正中,凌诀天和君罔极的刀剑撞在一起。

两个人的眼中都一心只有杀死对方。

但剑身弹动,刀身回旋。

两个人如同飓风一起,被巨大的斥力左右推出去。

凌诀天挽剑,冲向他这边的飓风瞬间被剑势带动,旋刺天穹荡开,漫天的花叶如烟雨震落。

君罔极横刀一挥,平地一道直入天地的刀罡,冲向他这边的风刃撞上刀墙,两相抵消。

一场危机,瞬间消弭无痕。

峰回路转,顾不得心疼损毁的印章,夫子长舒一口气,正要微笑点头。

下一瞬,两个刚刚还很有分寸,顾念周遭及时止战的人,毫不犹豫又立刻刀剑相向。

夫子的表情瞬间石化!

——等等,他没有带多余的防御屏罩!

——这些年轻人是怎么回事,说好的乖和分寸呢?

叮!

金石相击的声音,在那一瞬传来。

像是钟磬之音空灵,向周围涤荡开。

一支簪子。

一支青碧毫无瑕疵的玉簪,恰恰停在风暴中间。

抵着剑影和刀光。

三者在空中形成一个脆弱的平衡。

这只玉簪看上去仿佛眨眼就要湮灭成灰,但仍旧好端端的,只是簪身出现一道细纹。

君罔极淡漠死气的眼眸,在看到那支簪子的瞬间变了,他几乎是下意识不顾一切地抽刀后退。

他后退了,凌诀天却不会。

剑势毫不犹豫就要追上去。

但那簪子却牢牢抵着他,不让一毫一寸。

凌诀天眼神冰冷凌厉,不过区区一支防御法器,今天谁拦着都没用,君罔极必须死!

瞬间迸发的剑势,蓄积力量如山洪海啸,令苍穹之上的阴云席卷变幻,一往无前,就要神挡诛神!

簪子骤然断裂。

但在碎裂的瞬间,一枝苍白羸弱的蔷薇藤蔓,凭空抽枝缠在玉簪裂痕处,在簪顶开出雪色的蔷薇花。

玉簪和花都很脆弱,不断被剑势的杀意凋零,却又不断的生长,生生不息,始终不退。

“请问……”

杀意弥漫,花开零落,万籁俱寂之中,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那声音响起的瞬间,正待蓄力一击的凌诀天突然整个人僵住了。

恍如梦中,回头。

在人群环绕下,在满地残落的含笑花叶中。

一道鸦青色的身影缓缓走来,像是上次骤然而醒的梦,再一次接上了。

凌诀天望着那张从梦里走来的熟悉的脸,有那么刹那,无法在脑中将他完整描摹出来。

脑海里闪现的,却是前世最后一次见面,那个人对他笑,笑容转眼如朝雾一般消散,说:“谁让我……爱你呢。”

乌黑的眼眸,眼神温柔而宁静,对他说:“来生,祝你和他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记忆和现实重合。

那张幽静美丽的脸,乌黑的眼眸像春夜的湖水平静,看着他:“我的道侣做了什么,得罪了你,为什么要杀他?”

——是,温泅雪。

温泅雪还活着!

他还活着。

“我很抱歉……”凌诀天望着他,失去了所有表情。

他想说:我很抱歉,现在才找到你,让你一个人在那里这么久。

但,他并没有能说出口。

在凌诀天向前走第一步的时候,温泅雪就移开了视线,看向他身后另一边,脚下未停走了过去。

没有分一缕余光给他。

他只看了他一眼。

就好像,凌诀天只是一个陌生的路人。

心口像是忽然被一道寒冰做的剑对穿。

凌诀天整个人一动不动僵在那里,连同呼吸心跳一起,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

陌生的路人……

是了,这一世,他没有去流苏岛,他重生在遇到温泅雪之前,对这一世的温泅雪而言,他的确是个陌生的路人。

没有相遇,没有结契,也没有解契。

温泅雪看他,当然是该陌生。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凌诀天缓缓抬头,望向从他身边走过的温泅雪的背影。

清冷声音,又低又轻,冷如薄刃:“你刚刚说得道侣,指的是谁?”

如果他们没有相遇,如果温泅雪还不认识他,如果温泅雪说的道侣不是他……那他,说的是谁?

事实上,并不需要回答。

除了凌诀天,在场没有一个人会诧异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答案是明摆着的,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凌诀天也能。

他抬眼,便看到了,温泅雪目光所向,步履走向的唯一的一个人。

看到,无论是前世还是方才,都差点要了他命的人。

他前世的死敌。

凌诀天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

看到,因为温泅雪背对着他,君罔极瞬间瞳孔骤缩,像是面对世界上最大的威胁恐惧,最快的速度瞬移而来,用整个身体挡在温泅雪和他之间。

看到,这个危险的邪魔放弃所有的防御背对着他,将温泅雪紧紧抱在怀里,遮挡得严严实实,就好像,那是他重若生命的宝物。

但凌诀天并不在乎。

他的瞳孔里只有一个人,只看得到一个人。

时间,世界,一切都好像放慢了无数倍,足够他将对方每一个举动都清晰印刻眼中。

看到,温泅雪抬手回抱着抱着他的君罔极。

看到,温泅雪同样试图将君罔极藏在他的怀里,以他自己的身体为屏障,挡住身后一切可能的危险。

就好像,对温泅雪而言,站在他背后不远处的凌诀天,才是那个下一瞬就会诛杀一切的邪魔外道。

而不是,他试图藏在怀里保护的那个。

凌诀天一瞬不瞬冷冷地看着,苍白面容,失去所有的情绪和表情。

整个世界的光、声音、颜色,都不复存在。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的神墓山巅,湮灭魔刀斩去了时间之墟,斩落了天光,所以世界是惨白的。

又或者,时间并没有重启,他一直还留在那一天,那一刻。

眼前所有皆是幻境。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这么光怪陆离的情景?

凌诀天冷静地看着,无喜无悲,无波无澜。

但,世界并没有因为他的冷静,就恢复正常,颠倒错乱的幻境也并未消失。

只有光、声音、风、颜色,恢复了。

就像在证明,不正常的并不是世界,就只他凌诀天一人。

温泅雪轻抚着君罔极微弓紧绷的背,像是安抚一只因为饲养者陷入危险,而骤然进入狂暴状态的猛兽:“没事了,别怕,我没有受伤啊。”

君罔极的喉咙发出野兽一样的低沉威胁的声音,浅灰色的眼眸死气灰暗,望着凌诀天,像是下一瞬就会不顾一切咬断他的喉咙。

他忘记了说话的能力,理智岌岌可危。

眼中只有凌诀天挥出的剑,斩断的簪子,和温泅雪背对着那个人。

——温泅雪差点就被杀死了!

因为他没能杀了那个人。

温泅雪抱着他,像抱着一具满是棱角的礁石做成的骨头。

他一下一下耐心地抚摸着他的后颈,抱紧他,轻声温和,叫他的名字:“君罔极,你冷吗?我有一点冷。”

君罔极眼底的阴郁、死气、杀戮,在这声音里渐渐退却,放空,慢慢恢复清明。

像猫科动物一样的瞳孔,淡漠,锐利,寂静。

只有僵硬的身体软化,他抱紧温泅雪,试图去暖他。

凌诀天的脸上一片冰冷孤执:“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道侣?和他?他是……”

任何人看到那双弑杀毫无人性的兽瞳,都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是人心阴暗面诞生的,拥有神魔之心,最残忍冷酷没有温度的邪魔。

他不可能爱任何人,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温泅雪抱着君罔极,抬头看向凌诀天,乌黑的眼眸里什么也没有,像海,像夜色里的湖,雾蒙蒙的安静。

那双眼睛纯粹得,倒影不出任何身影,凌诀天甚至无法肯定,他是看着自己的。

轻声平静:“我知道。”

凌诀天:“……”

温泅雪看着他,眸光坦然。

在凌诀天的记忆里,那双眼睛即便是黑夜之中都像是沁着一汪清泉,脆弱的时候,安静地望着他,像是蒹葭坠着白露,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瞬就会红着眼眶,滴落下来。

但,这一刻,那双乌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脆弱,冷静而清醒。

凌诀天忽然意识到,他曾经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很久以前,他们刚从流苏岛逃出来,躲避追杀的一路,温泅雪的样貌过于出众,他们经常会遇到一些人。

试图用武力、权势、钱财,让凌诀天将温泅雪给他们。

温泅雪就是那样的,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就算安静不发一言,就算冷冷淡淡,毫无存在感,就算他不曾看任何人,也,让人只要多看他一眼,就忍不住想要得到的美。

凌诀天想,那时候,他对温泅雪并不好,他一直都很冷淡。

哪怕温泅雪为他试药,哪怕他们已经逃出了流苏岛,他还是不信任温泅雪,不信任任何人。

至少在温泅雪眼里,是这样的。

所以,温泅雪才从不向他求助。

他好像觉得,如果凌诀天知道了,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一样。

被凌诀天发现的时候,只会安静地望着他,抿唇说抱歉。

“……为什么道歉?”

“……因为,惹了麻烦。”

他好像觉得,被人觊觎,是他的错一样。

明明觉得自己一定要被舍弃了,却还是像温煦的小动物一样,仰头静静地看着凌诀天。

即便觉得自己会被舍弃,蕴着清泉的眸光,到那一刻也是温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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