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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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洵放佛闻到了消毒水味。
浓烈、刺鼻、无缝不入。
他的每处骨头都在疼,胸口像压着石头,阻碍着他呼吸新鲜空气。
很快,消毒水味被替代。
鄢洵似乎闻到了香水味。
妖冶、明媚、肆意张扬。
他的每处皮肤都在战栗,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眉骨,或要扼杀他最后的喘息。
“鄢洵这个瞎眼的还能不能活过来”
“上半身外面看不出来,主要是下半身受了挤压,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呵,他这种多管闲事的还能干什么用。这呼吸机也别接了,我看拔了算了。”
元五小姐长发凌乱,双唇惨白,新做的美甲断了一半,后脑上还绑着一根醒目的绷带。
鄢洵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但灵魂看见她安然无恙的脸时,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女孩子伤了脸比死还难受,更别说元衿这种一贯恃靓行凶的人。
“你们好好看看,还能不能救啊,我头疼死了。”
“衿衿,你先别生气了,回病房躺一躺。”
“我能不生气吗要不是你的这个洵哥,我能受这个罪”
“我洵哥他你们怎么会在一辆车上”
“你问他啊。”
鄢洵看见元衿没好气地站起来,抢过医生手里的病历本。
“也别救了,这家伙罪大恶极。”
说着,那双纤细修长却翻了指甲的手,伸向了脆弱的呼吸机。
她是不是疯了
鄢洵浮在空中,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不对,还有周钊,周钊这小子不会见死不救的。
可周钊竟然袖手旁观。
“洵哥,别怪兄弟。我救过你,可没想到你背着我勾搭衿衿,你这么优秀,要是想横刀夺爱,我抢不过你。”
疯了,他们都疯了。
那双手越来越近,她的指尖还有鲜血,滴滴答答、冰冰凉凉,落在他的额头上。
她要拔了,她不会放过自己的。
元氏那些人说过,谁让五小姐一刻不顺,下半辈子永远不顺。
而他,鄢洵,找她麻烦,害她出车祸,在不可一世的元五小姐那里,他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的那类。
那双带血的手已经触碰到他的面颊,划过鼻梁,落在了呼吸机上。
不可置信的恐惧弥漫全身,他不顾一切地大喊了出来。
“不不我错了别拔别拔”
“少爷少爷”
舜安彦一把抓住额头上冰凉的东西,猛地扔到一边。
看见只是块普通帕子,才长舒一口气。
“您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是他的小厮慎兴永,慎兴永捞回冰帕子要替他擦汗,
舜安彦一手扶着床头,一手揪住衣襟,满头大汗,眼神混沌,陷入了沉思。
“您要是不舒服,我去喊郎中。”
慎兴永从小跟着舜安彦,眼见他年前从马上摔下来后大病一场,这病里折了的腿已经慢慢养回来了,而这噩梦惊悸的毛病却越来越重。
这次不知道又梦见了什么,少爷醒过来时比往日更恐惧。
慎兴永绝望地想,少爷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痊愈,京城有名的郎中都来看过了,就是查不出病因,郎中也细究过他到底做了什么噩梦,想对症下药,可少爷执意不肯说。
少爷坚持这病他自己能养好,不让他们多管。
“少爷,我去给您端碗安神汤来,您等等。”
慎兴永放下冰帕子,起身要往外去,刚推开门,少爷冷冽的开了口。
“你点香了”
慎兴永点头。
“这什么香”
“表姑娘那里配的,说是豆蔻、兰花和调和而成,可以凝心静气活血化瘀,夫人闻着说好,命人拿来给您用。”
“我不喜欢,拿出去。”
慎兴永瞧见少爷躺了回去,把绸被拉过了头。
少爷这次生病后,脾气变得越来越冷硬。
先是醒过来后一个月一言不发,后来又拖着伤腿读书骑射,对夫人和表小姐也是,过去还唯唯诺诺敷衍几句,现如今却是彻底的冷言冷语不屑一顾。
他端上香炉,退出屋子,去小厨房端安神汤。
刚端了药碗出来,迎面撞上了少爷的祖父、万岁爷的二国舅佟国维。
“请老太爷安。”
“大少爷又难受了”
“回老太爷的话,少爷刚睡了会儿,才醒。”
佟国维撇过他端着的药碗,心揪成了一团。
“他又做噩梦了”
慎兴永垂着头,轻轻地“嗯”了声。
“哎”
佟国维一跺脚,径直杀向舜安彦的主屋。
自康熙搬到畅春园后,佟家也在京郊建了座别院。
佟国维在长孙舜安彦被选入宫中读书后,在别院出入最方便处给他新建了个独院,方便他每日来往进出。
这位国舅自问对长孙掏心掏肺,可惜这孩子偏偏有点不争气在身上。
今儿他在园子里听说,万岁爷亲下马场指导了皇子公主骑马射箭,连带陪读的满蒙少壮也都得了指点,他于是兴高采烈地回家想问问自家孙子有没有排上。
可瞧见慎兴永手里那碗熟悉的药,他知道得,不用问了,又病了。
没几步路,佟国维便推开了舜安彦的房门。
他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捧着一本书拧眉在看。
佟国维那成百上千句的责骂,都堵在了喉咙口,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坐在了孙子床头,唉声叹气地瞧着他。
“祖父,您今日回来的早。”
“哎,是挺早。”
“今儿是孙儿没用,没能让万岁爷指点骑射。”
佟国维揉揉太阳穴,也不知道怎么往下。
他这长孙有时过于乖觉,每每他要骂什么劝什么,他总是能抢先一步把错都认完。
可这错认完了,毛病半点没好啊
佟国维招手让慎兴永把药端进来,亲自舀了一勺喂到孙子嘴边。
“舜安彦啊,你今年十三了,再过两年就该去御前谋个正经差事了。虽说咱家在万岁爷面前的地位,你怎么也能混个一等侍卫,可再往后能走多远,还得你自己去争去搏。”
舜安彦伸手,把整个药碗都接了过去,也没用勺子,昂起脖子就把安神药一饮而尽。
他搁下晚,眉头也没皱一下,淡淡说“我都知道。”
“你这梦魇的毛病不能再拖了,反反复复的,我明儿去园子请万岁爷找个太医替你看。”
“不用。”舜安彦低眉顺目但坚决异常,“我伤的只是腿,我再好好找郎中瞧瞧,定会养好的。”
佟国维叹了口气,知道孙子性格执拗,自己劝不动他,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就走了。
他走后,舜安彦打发了慎兴永出去,靠在床头发愣,脑海里回忆着刚才的那个梦。
他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那股冲鼻的香味。
于是下地把窗户全打开,深吸了口气。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他的心情才平缓了些。
还好那就是个梦。
元衿虽然骄矜,但不至于这么疯魔。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见元衿了。
过去的梦里,她各种惨状都有,他不止一次在噩梦惊醒后忏悔自己的过失。
开车不看路,毁人又害己。
“鄢洵”也就是如今的舜安彦伸手狠狠砸了下自己的额头。
娇生惯养的元家五小姐和他这个兵营里练过的人不一样,肯定从来没吃过这种钻心剜骨的疼。
“元衿”
他轻轻念了一遍,脑海里浮现出今天畅春园里康熙、五阿哥及九阿哥的对话。
“会那么巧吗这里也有个人叫元衿”
他再仔细回忆了一遍今天的场景,那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扎着极耀眼灵动的辫子,蹦蹦跳跳得十分活泼。
可惜只看到了个背影。
舜安彦反复质问自己,这世上会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可他瞧瞧自己,车祸、穿越一条龙,那同车的元衿为什么不可能呢
可若是如此,他对元衿的愧疚便更深一分。
穿越的日子着实一言难尽,尽管他已投生在清朝顶尖的勋贵之家,衣食住行均有人照料打理,享受着泼天的富贵,可依然被这里逼得喘不过气来。
鄢洵的灵魂没办法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叫自己“主子”,也没办法理所当然地称呼自己为“奴才”。
他足足花了一个月才接受和改变。
安神药的效果渐渐上了头。
舜安彦关上窗户,取了本中庸倚床头研读。
五阿哥今儿和他说,五公主觉得中庸太难不愿意替他吵,又说他觉得五公主并非觉得难,而是敷衍他想花更多时间做别的。
舜安彦往前一点点地琢磨着五阿哥的只言片语,企图恢复一个五公主的完整形象。
和原主融合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五公主,五阿哥提起她几乎都是在他穿来之后。
仙女、心地善良、怕她吃亏、读书聪明。
舜安彦下意识地撇撇嘴,这些倒都和以前的元衿对得上。
连老谋深算、商场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元家老爷子都吃下了她那一套,最后心疼元衿到骨子里,生怕柔弱的小孙女在虎狼环饲的元家受委屈。
委屈。
“鄢洵”认识元衿少说二十年,其实从来没见过她受委屈。
给她受委屈的人,各个都吃了反噬。
想到这里,舜安彦心头一凉。
如果今天那个小姑娘是元衿穿来的,那他就荣登让元衿受委屈的头号罪人宝座。
若是这样,梦里元衿拔他呼吸机,倒也有几分道理了
舜安彦最后打败了安神药的功效,彻夜干瞪眼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
到天亮时,他说服了自己
去探一探那位“元衿”的虚实,如果真的是她,他就负荆请罪,就像前世周全周钊他们一样对待元衿。
如果不是,就继续在梦里,让元衿拔他呼吸机吧。
他拖着伤腿下地,喊慎兴永替他先去找个郎中看腿。
昨儿在马场受惊吓,伤腿又砸了一下。
慎兴永急急忙忙去了,却带回了宫里的一位太医。
“老太爷可真疼您啊,今儿特意去求见了万岁爷,请他派位太医来给您瞧瞧。”
“臣太医院梁之惠拜见佟少爷。”
这太医面相年轻、温文尔雅,但看病的手势腔调十分熟练。
他抬起舜安彦的伤腿,揭开布条瞧了瞧后,开了一副方子和膏药吩咐慎兴永去准备。
“药贵府去抓了药煎煮便是,那膏药嘛,我这里可先配一副送来,不过小少爷这腿应该至少要敷上两个月才能好全,等我配的用完了可以去京城一家医馆配。”
梁之惠写下了个地址,“这医馆是我师兄所开,他调配跌打膏药的手法远胜于我,只是淡泊名利不愿入宫,到时您直接让下人带着我这方子去配就行。”
舜安彦谢过太医,让慎兴永给他送了封红包。
梁之惠婉拒了。
“不用,我来之前五公主召见我,已经给过了。出一次诊,哪里好收两份”
“五公主”
舜安彦眼前似乎又浮起了那个耀眼灵动的背影。
“她”
梁之惠笑笑,“公主昨儿撞到您被万岁爷责骂了,佟大人今儿一求了万岁爷,公主就主动说要掏赏钱,万岁爷都笑坏了。”
“万岁爷骂她了”
梁之惠怕舜安彦过意不去,解释的十分仔细“也没真骂,就虎着脸说了几句,结果公主抱着万岁爷膝头软言软语讨了两句饶,万岁爷就不说话了。”
他替舜安彦绑着夹板和布条笑意明显,“五公主现在活泼爱动,隔三差五会出点事,不过有太后护着五阿哥罩着,万岁爷顶多说公主几句,后面还是让她随意。”
“我听说五公主之前受过伤”
梁之惠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舜安彦解释道“我是听五阿哥说起的。”
梁之惠这才了然,想这佟少爷是五阿哥的伴读,五阿哥日日都把公主挂在嘴边,他听说个一句两句再正常不过。
“五公主当时伤在后脑勺上,是微臣诊治的。”
舜安彦眼神黯了黯。
他梦里的元衿每次出现,无论伤成什么样,后脑上都绑着一根绷带。
在车祸发生的那刻,他看元衿的最后一眼,是她后脑撞在了车玻璃上。
“都好了吗”
梁之惠点点头,“早已好全,五公主还是爱惜自己的,微臣替她开的药,她从未耽误过。”
他说着,最后替舜安彦紧了紧绑带,“佟少爷也要爱惜下自己的腿,这原伤应该是快半年前弄的了吧后面应该是又强行上了马,且没停下过练习射箭,才会一直不好全。”
被梁之惠点破的舜安彦面色划过一丝局促。
他轻轻咳了咳不作答。
梁之惠收拾了药箱,站起来朝他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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