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带来拂晓”（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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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宁先生。”</p>

康格里夫在办公桌前候着，看见范宁挂断电话后，赶紧递过去一个签呈单。</p>

特纳艺术厅两员大将都不在，大量的事务压到了他身上，最近每天都工作到半夜。</p>

范宁接了过去。</p>

看着这位音乐总监手握钢笔，一副认真阅读的样子，他开始辅以汇报解释。</p>

词语飘入范宁耳朵，又从另一侧出来。</p>

电话中说从后面这一个星期开始，卡普仑的骨骼疼痛倒成了次要问题，他开始陷入频繁的昏睡，奥尔佳把一台留声机搬到了病房里，挑了些他喜欢的作品唱片、还有特纳艺术厅发行的那几张唱片一部部播放，这个方法刚开始起到了挺好的效果。</p>

耳边传来久违的音乐，卡普仑听得很认真，醒来后立马会问现在是几点，离首演还有几天，甚至还会翻看一小会总谱。</p>

不过好的效果没持续多久，到了这两三天，他基本没怎么吃东西，能与人交流的清醒时间越来越短，基本上每日能醒个三四次左右，每次不到一个小时便又陷入昏睡了，这个时间还不及《第二交响曲》的演奏时长。</p>

或许，至少能撑到明天过来听听吧，能坚持几个乐章是几个乐章。</p>

康格里夫汇报完毕。</p>

“抱歉，你刚刚在说什么？”范宁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歉意。</p>

“…没关系，范宁先生。”康格里夫放快语速，择重而选地重新汇报了一遍，“是关于第四次临时加座的决定事宜。之前在开票日分流售卖的五天结束后，我们收到了大量乐迷和音乐界人士的建议，他们呼声过于强烈，甚至拜托了文化部门来沟通，于是我们在走廊过道、包厢间隙、舞台周围等地方用矮凳加了三波座，共计700座，这事情之前给您汇报过的…现在售罄后，请求又来了，想问问您还要不要答应他们再加一轮，我刚刚实地做了测量，如果再挤一挤，应该还能勉强塞个200来张矮凳，赶在明天白天可以布置好…”</p>

范宁持笔，不住点头。</p>

这样考虑了三分钟后他开口：</p>

“定价方案是吧，你决定都行，最近辛苦你。”</p>

“......好的，我明白了。”</p>

听着范宁这完全答非所问的回应，康格里夫暗自摇头，领命离去。</p>

直到房门被带上后，走廊上才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p>

门内，范宁把《第二交响曲》总谱拿在手上，缓缓靠回座椅。</p>

盯着封面的死寂漆黑和温暖光芒看了许久，手指准备翻开，但是有些犹豫地又缩了回去，回避着那些与之相关的记忆，转向更加破碎空无的思绪。</p>

这一发呆，就到了深夜。</p>

门外响起了轻轻两下“咚咚”声。</p>

“哪位？”范宁出声问道。</p>

今天演出前夜，仍留在这边休息或筹备工作的人有不少。</p>

“我。”是琼的声音。</p>

“门没锁。”</p>

穿紫罗兰色连衣裙的少女，持着银闪闪的长笛走到范宁跟前。</p>

“卡洛恩，你要的视觉封存灵剂。”她左手摊开，上面是一根小玻璃管。</p>

“柱子过得不错。”范宁从她手掌上拿起灵剂。</p>

“还是跟前几周一样的有效非凡组分比例，服食后约一小时生效，持续半小时后恢复正常……不过，这已经是第五次还是第六次了，你最后到底用了吗？而且若有这种需要，你为什么不直接闭眼睛呢？”</p>

“砰。”</p>

无形之力轻轻挤压，玻璃封口应声而碎。</p>

里面仅1毫升出头的无色液体，被范宁“嘀嗒”倒入一个有小半杯白开水的瓷杯内。</p>

做完这一切后他眼神又垂下。</p>

“谢谢了，你去休息吧，晚安。”</p>

过了几秒没有动静，范宁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p>

琼脚尖并拢，咬着嘴唇，似乎有些犹豫该说什么。</p>

最后她说道：“我想跟你演奏一遍，你还没写完的几组长笛奏鸣曲中的那首‘西西里舞曲’。”</p>

范宁诧异地抬头。</p>

说起来，好像自从过了新年，是有很久没有过闲聊，也没有陪着大家纯粹地欢闹放松了，尽管天天在排练厅照面。</p>

参加下午茶也屈指可数，就连大部分用餐，自己都是让佣人直接送到这里解决的。</p>

于是范宁一言不发地起身。</p>

他挪出座位，推开起居室的门，坐到了三角钢琴前面。</p>

琼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最后站到他的侧边。</p>

笛声悠扬而起，钢琴在背后以默契体贴的舞步落键。</p>

巴赫《降E大调第二号长笛与羽管键琴奏鸣曲》（BWV.1031），第二乐章，“西西里舞曲”。</p>

旋律轻柔、纯净，带着若有若无的感伤，而作为陪衬的黑白键，始终编织着淡雅而不知名的遐思与牵念。</p>

静谧花园，林荫小道，温热又微醺的暖秋。</p>

少女提起轻纱裙旋转起舞，陪伴之人静看阳光洒落，落叶飘扬。</p>

世界金灿灿的一片。</p>

两分钟后曲终。</p>

范宁提起手，站起身，回到办公室落座，琼继续乖乖跟在后面。</p>

“下个月的室内乐演出会排它们的，那么，先休息吧。”</p>

琼的眼神数次变幻，最终似下定决心般地开口：“卡洛恩，我能不能请个假？”</p>

范宁意外之色一闪而过：“明天？你首演不来了吗？”</p>

“……可能是的。”她脸上表情十分内疚，“卡洛恩，我感到特别对不起你，不过或许几天差不多了，之后想办法补偿你好不？比如开音乐会报酬全部归你的那种……”</p>

范宁沉默片刻后问道。</p>

“什么事情？”</p>

“……算个人事情，也等回来后再告诉你可以吗？”</p>

范宁勉强压下各种负面情绪，平静说道：“如果是十分紧急的事情，我想你大可直接离开处理，事后再回来解释，或者告诉我寻求帮助；如果不是，那你应该等首演结束后再去处理，而不是在这种关键时候掉链子。”</p>

“所以，无论是哪种情况，其实你都没有请假的必要，你觉得呢？”</p>

“哦。”琼低下头去。</p>

“那晚安，我…我明天再看看吧，应该，还是参加首演…”</p>

她迈开脚尖，一步步地往房间外挪去。</p>

范宁轻轻点头，在她迈出房门后又开口：“门不用带，叫希兰过来一下。”</p>

“哦…”</p>

几分钟后，已经换上了轻纱睡裙的希兰走进办公室。</p>

“卡洛恩，琼说你叫我过来。”她的褐色长发披在肩头，仍带着微微湿气和清香。</p>

“坐。”范宁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知道她为什么请假吗？”</p>

“请假？我不知道哎？”希兰疑惑地坐下，“你答应了吗？”</p>

“或许算是没答应，她说还是会参加首演。”</p>

“哦，她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卡洛恩，你为什么不去睡觉，今天这么晚了突然想起来找我聊天？”</p>

“跟你商量个事，你愿不愿意之后给小艾琳教小提琴？正式师生关系的那种。”</p>

少女闻言，原本明亮的眼神黯淡了下去。</p>

“卡普仑先生还好吗？”</p>

“……，......如此这般，或许不算最理想，但我想，我明天和他见到一面还是没有问题。”范宁垂下眼睛，将与奥尔佳的通话内容复述了一遍。</p>

“那就好，我听你安排便是。”她暂时松了口气。</p>

“要你乐意。”</p>

“嗯，乐意的。”</p>

“好。”范宁低着头，手指漫无目的地在桌面上移动。</p>

尽管他未曾亲眼目睹，但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了病床上的卡普仑听留声机的画面。</p>

“希兰，你有时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上美妙的音乐作品真多，多到一生都听不完的那种？”</p>

“当然。”希兰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感慨，还是点头同意，“其实不好意思地坦白去说，虽然大家叫我天才小提琴家，有人甚至称为‘著名’，但那浩如烟海的音乐文献，我熟知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另外的我并不熟悉，很多很多曲子，我不知道它的听感如何，若是拿乐谱片段给我看，也无法和作品名、乐章名、序幕名对上号，甚至不一定能猜对是哪位作曲家的作品…”</p>

“不过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出生在这个工业时代，如果早生哪怕半个世纪，我想听到一首非独奏作品，就只有听音乐会、或供养一支家族乐队两种途径，而现在虽然留声机和唱片也很昂贵，但至少音乐已经变成了一种可触手可及的东西——能随时躺在家里的沙发或大床上听到一首交响曲，别说上个时代的老人们了，就连我有时想起来都觉得很奇幻。”</p>

范宁沉吟片刻：“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更多的人们能以更廉价更便捷的方式听到音乐，比如拿起某个小机械，戴起某个小装置，就能让积淀深厚的大师、或一群配合默契的音乐家为你呈现他们的天才巧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