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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钟声一通鼓,作为皇城一日当中最后一次报时,敲完了鼓的监门卫就能下班回家。厚重的宫门缓缓地关闭,十几人合力,将灌了铜的门栓慢慢地放下。
“冬!”沉闷的上拴声传进了内殿,高隆盛又点亮了一盏灯,小心地用手拢着突突跳动的火苗,步履平稳缓慢,轻轻地放在了桉边。
桌桉上一副残局,圣人在左,凉王在右,一人执白,一人执黑,正自厮杀不休。
“明日二郎你就要回河陇了,还有何想要的?”
“父皇曾许我将阿母的坟迁入长安,不知还作数么?”
“有什么迁的,来年等我薨了,我也要回成都,与你阿母埋于一处。”赵玔道:“为父人前称朕,旁人都觉着我坐在那龙椅上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却不知我这几十年,是如何过的。你阿母生阿肆时难产而故,彼时局势不妙,我日夜操练新军,竟是连你阿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阿父此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每每梦回成都,都见你阿母牵着你的手,站在蜀王府的门前,向我招手。我想,她大概也希望我能回家,而不是埋在这关中。”
赵硕抬起头,见圣人情绪低落,眼中神情亦十分伤感,于是叹气安慰道:“都过去二十多年了,阿父还未放下?阿母泉下有知,当能感知阿父的一番思念之情。这么些年来,我与太子也深知父亲情深,这后宫中除了皇后,便再无其他妃子美人,旁人说说阿父不近女色,我亦听传闻说那杨氏……”
“那是你母后!”兴庆帝放下一字,纠正道:“那也是你姨娘!不说这个了,说说河陇。”
他把棋盘一推,只见哗啦一声,盘上棋子已是乱了。
“阿父你这是作甚,儿臣眼看就赢了!赵硕捏着棋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便就在军中之时,阿父也如这般耍了我无数次赖皮。”
“你厉害,我下不过!”兴庆帝接过了茶水,抿了一口。赵硕安慰道:“阿爷大病未愈,确实也不该这般用脑。”他招了招手,不一会儿,林小五端上来一盆沸汤,那汤色浑浊,蒸汽鸟鸟。赵玔捧着那汤碗,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几口,道:“赵元良这法子也不知有用没用,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我在一日,你与太子之间便就有了纽带,我若是死了,还不知你兄弟二人会打成甚个模样!”
赵硕笑笑,没有接茬。
赵玔吸了一些药汤的雾气,放下碗,敲了敲岸面,“河陇与吐蕃之战,关系到国运,也关系到吐谷浑复国事宜。原本阿爷想的是让慕容清波镇守吐谷浑,让大唐在高原上重铸一面屏障,不知二郎觉得如何?”
“还未开战,儿臣也不敢断言。”赵硕显然有些不太满意,道:“慕容清波其人在吐谷浑为王时,便就不理军政,大小事务全交给了他的丞相。也不知他那丞相实则早就是吐蕃的暗桩,这才导致国灭流亡。父皇若是还信任他,儿臣也无话可说。”
赵玔叹了口气,道:“上月他送来了一封请安表,又与我说了此事。他虽没了军权实权,但他毕竟是明里上的吐谷浑国主。二郎此回河陇征伐吐蕃,便就让他送送军粮,打打下手吧。等你稳定了当拉山后,便让他复国,这样一来,你的压力也会小上许多。”
赵硕轻“嗤”了一声,“我宁愿遣个无名小卒去护我粮道,他,我不放心。”
“我知你看不起西海郡王,可他在吐谷浑人的心中地位超然,仍旧是他们的王。”赵玔道:“你便给他这个机会,在他身边多安插几个得力的干将,确保粮道无虞便是。”
“那是自然!”赵硕道:“儿臣也不敢托大,关于全军的性命,自然要用信得过的人。”
“可是有了人选?”
“平凉赵大柱。”赵硕道:“我信任赵元良,便如赵元良信任这赵大柱。有他在,或许粮道无虞。”
“赵大柱……赵元良……”兴庆帝嘴里喃喃地念道,末了,兀自摇了摇头。赵硕见他眼中隐隐有话,便道:“原本赵元良是最适合南征吐蕃的帅才,阿爷却弃之不用,儿臣始终想不明白。就算让他去做副总管,也比让他呆在长安终日无所事事好上许多!”
“你还年轻,日后会明白的。”赵玔道:“赵元良善战是上下共识,他去做你的副总管确实是不二人选,但二郎你须也知晓,吐蕃之战是你的立身之战。而赵元良,年轻却功劳甚巨,等日后天下大定,他必骄纵。阿父此时压一压他的锐气,让他知道,这偌大的大唐也不是没有他赵元良,就打不下这胜战之战。他对你恭敬,那只是表象,内心未必真正臣服。若让他此刻主事河陇,率军争讨,那才是你最大的隐患。阿父也知道,如今吐蕃式微,赵元良功不可没。阿父怎能让明珠暗投?此刻不用他,不过是为了将来你或者太子能更好地用他。”
“阿爷!”赵硕看了过来,“储君之位,阿爷当真还在动摇?”
“这事原本你是不该问的。”赵玔摇摇头,忽又点了点头,毫不隐瞒:“不怕与你知道,阿爷确实有此想法。只是太子并无大错,阿爷也不想动摇朝本根基。若是日后没能立你为储,二郎也须克己体忍,认真辅左。他毕竟是你的阿兄。”
“儿臣明白,儿臣在河陇一日,便保大唐江山西北一日稳固。”
“那就好!”赵玔欣慰地笑了笑,心道太子虽然有心疾,但有二郎这般明事理的贤弟辅左,其实也该是一个好的结局。就算日后宾天,他也该含笑九泉。
……
赵正进了院子,回头便见身后高大的永安坊坊墙。阿二与阿四两人紧随身侧,三人转过一道屏风,却见面前一林茂密,林仲隐隐有些灯火之色。孙伯在前引路,带着众人穿过林中小径,眼前便豁然开朗,一座宅院立于身前,就真如卢玄所说,不大不小,除了杂院,还真就只两间房。
微风袭来,初春的新绿摇曳招展,一片哗啦啦的声响。间或,还夹杂着一些丝竹之声,飘飘渺渺,听不真切。
赵正站在房前,看着四周黑洞洞的景象,耳中听着那若有若无的乐器靡靡之音,暗道将这院子隐于永安坊的闹市之中,主人也当真是个人才。
“侯爷,这便是你的屋子。”孙伯打开了其中一间,掌了灯道:“此屋原本是主家住的,侯爷身份尊贵,不知合不合适?”
赵正打量了一番,屋内陈设简单,厅中一面山水屏风,屏风前一张红木桌桉,桉边一张羊绒坐垫。桉上也干干净净,只放了一只烛台。持此之外,便再无长物。
厅左是主卧,厅右是次卧。阿二陪着赵正,阿四到两个房间内转了一圈,摇了摇头,暗示无甚异常。
孙伯拱手道:“时辰不早,还请侯爷早早歇息。一会我便让下人打些热水来,为侯爷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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