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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有珍依然在看,愤愤不平地骂:“这个武三桥,猪头脑子啊。”
张诚鼎也不平则鸣:“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他怎么忍心拿自己班上同学母亲开刀?”
尽管有人帮着说话,更多的闲言杂语如嗡嗡嘤嘤的蚊子声,飞向童真真的耳朵里:
“童真真父亲是那边的军官?难怪不能入团……”
“看她平日里心高气傲的样子,家庭狗屎一团。”
连一向娇滴滴的魏冰冰也踩了一脚:“你们没看?她妈平日里打扮得那么妖冶,因为丈夫不是好东西啊——”
混乱一开始,他们班几个男生自作主张,就把钢琴班到班上来了,没有几天,就被武三桥一屁股坐坏了,现在怎么也谈不响,张诚鼎还是在钢琴上敲,琴坏了,只敲出咚咚的声音,他依然亮着嗓子自弹自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河西山岗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纱帐里游击健儿呈英豪……”
冯有珍忍不住,还是跑下去了。刚走到广场边,就听到有人放声说:“伟大领袖说,现在形势是东风压倒西风,苏瑾瑜教语文课,这反的家伙,说我们国家地势是西高东低,这是明显的……”
高年级学生听到都哭笑不得,却又不能笑出来。
“碧水东流至此回”“唯见长江天际流”“孤帆一片日边来”……语文老师在讲授这些古诗词的时候,有同学问,为什么黄河长江自西向东流,就因为东边的地形低呀。
再加上课文当中的外国文学、古典文学作品的讲解,都成了贩卖封资修货色的罪行,所以,语文教研组就成了大黑店,最漂亮的语文老师首当其冲。
然后广场上武三桥在教被批斗的老师唱《牛鬼蛇神歌》,他是老鸭嗓子,砸烂,砸碎两句歌词唱出来相差十度,他板着脸一本正经,那调子阴阳怪气,听起来惨不忍睹。看热闹的同学居多,一个个都捂着嘴笑。他教了两遍,下面老师七长八短地念念有词:“我是牛鬼蛇神,我向人民认罪,我该死,我有罪,人民要把我砸烂砸碎,砸烂砸碎……”
苏瑾瑜噙着眼泪,嘴唇颤动,被武三桥看见,上前就用树棒拦腰抽了她一下:“你他妈的还觉得委屈?原来是反的军官太太啊。”
冯有珍是见苏老师腰闪了一下,忍住痛苦,勉强站着,心中老大不忍,又不便阻拦,只有一把扯住武三桥说:“大头大头,你也不害羞,怎么恩将仇报?你在苏老师家混了多少饭吃?苏老师给你补了多少次课?你记性被狗吃了?”
武三桥挣脱开,反而说:“他腐蚀我,拉拢我,还告状到我爸爸妈妈那里,这是阴谋诡计!原来她想把我培养成资产阶级接班人——”
“你们这些文盲,一点没有政策水平,连普通常识都不懂吗?”冯有珍愤愤地说,“你就会胡说八道,你以为喜马拉雅山在上海呀……”
“他妈就是反分子的狗腿!你和她女儿穿一条裤子,当然帮她妈说话啊,竟然敢骂老子?”
武三桥六亲不认,举起棍棒,就要打冯有珍。哪里知道,冯有珍就像个东北妞,五大三粗,常年的家务劳动锻炼出一身力气,反手接住:“混账王八蛋,你是哪个老子?你老子不就是一个拉板车的?老子老子开解放牌大卡车的,你说高出多少档次?”
罗大头光脑门上冒出了汗珠,被夺走了树棒,上前一步飞起腿就要踢人。苏老师忘记了她在挨批斗,还像往常一样管教学生,大声喊道:“武三桥,不能打人!”
被叫喊的人欺软怕硬,气撒向另一方,扫堂腿拐了弯,把他的班主任踢倒在地。呵斥道:“有你说话的地方吗?那边的臭太太,你时刻梦想变天,压制我们工人阶级子弟,今天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还敢拉偏架,老子造反的时候到了。”
看出来了,唱牛鬼蛇神歌的时候,就她没认真唱,还在做她反阶级变天梦?武三桥把气撒到苏老师身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老子早看你这翻毛鸡不顺眼了。”
苏老师趴在地上还没起来,就被他按住脑袋,扯着头发,像割草一般生拉活扯。
怎么能这样对待老师呢?冯有珍要去阻止,武三桥跳骂道:“你为什么拦着我?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敌对分子人还在,心不死,我们千万不能心慈手软,你怎么知道她没与反丈夫联系?不能因为你与她女儿好就丧失觉悟吧?谁反对革命没有好下场!”
这些低能儿、弱智生,一到运动中就变得如此能言善语了,也是天才呀。冯有珍气得脸都紫了:“国有国法,党有党规,什么运动也不能胡乱来。”
现在什么时候,不能搞温良恭俭让——武三桥早有准备,给其他人打气。其余几个红袖章来劲了,对那一排老师拳打脚踢。
苏老师的头发被割去不少,又被扯去几绺,发根带着皮肉,滴着血,疼得死去活来,挣扎着要摆开他的刀子,更激起武三桥的暴力,他骂骂咧咧,举起匕首朝着她戳去:“他妈的,你还敢反抗我们管制?”
啊——的一声惨叫,苏瑾瑜脸颊上流血了。
“要文斗——不要武斗——”夏永山不失时机地冲了过来。
武三桥扁着嘴阴笑:“又是你。假这派,真那派,你总是在革命的紧要关头挺身而出,其实,你包庇坏分子,不就是想娶她女儿吗?”
夏永山义正词严地说:“不要歪曲,领袖教导我们,一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要用文斗,不用武斗。”
武三桥从来没这样聪明过,立即说:“你又在拉大旗作虎皮,什么时候说的?”
夏永山将手中的一张报纸展开:“你们看,我国第一大报的社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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