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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瑾瑜把家里已经扫干净了,更空荡,更简洁。她身穿一件米黄的旧风衣,敞着,墨绿的内衫衬出一截粉领。头上戴一顶陈旧的咖啡色鸭舌帽,掩盖了狗啃过似的发茬,露出的发丝一边长,一边短,像是时尚的刻意。只有脸颊上一个三角形的伤口,张着娃娃口,像申述未尽的苦难。
冯有贵只看一眼,如见女皇,不再抬头。一切都很普通,没人会找出她有什么资产阶级的痕迹,但骨子里透露出的不俗让他自惭形秽,为自己蓬头垢面难为情,手足无措,拘谨起来。提着工具箱,腰板也有了曲度,放低声音喊了声苏老师,什么也不说就干起来。
他带来了几片白色的锌铁皮,把破破烂烂的门板全封住。砰砰的敲打声震动了小楼,教室里剩下的学生都来看热闹,有人还说他太吵。
看着母女俩人受难,冯有贵心如刀割,借此发泄,拿着锤子,把铁皮敲得哗啦啦山响。他的喉咙放炮仗一般更响:“嫌吵?住寺庙里去!我也曾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教过我的老师都出来看看,在你们口里,当年在下是不是也是清华北大的料子?你们都是莘莘学子,我可记得你们,学的是科学文化、仁义道德,可以危难时自保,但不应该落井下石……”
有人嘀咕了一句:“资产阶级人性……”
冯有贵更火了:“什么人性都是人性,都比狗性强!要人性,不要狗性!要人性,不要狗性……”
他说一句敲一下,越敲越响,越说声音越大,直到童真真拉他一把,他才哈哈地笑了。
门钉好,锁换了,门的插销也弄好了。对着屋子看看,发现一条床腿开裂了。把童真真拉倒一旁说:“这张床不结实,晚上睡塌摔伤可不得了。再说,你晚上还是与母亲睡一床,以防她……”
他说得有道理,母亲也同意了,就说出去买菜。
冯有贵与童真真两人动手,两张小床并一张大床,将小书桌顺到一侧,小柜子放到墙角,上面加两只箱子。他又在墙上钉几根钉子,把散乱的东西挂上去,屋子里顿时清清爽爽,空间也大了,这才收工。
苏瑾瑜回来了说:“小冯,真辛苦你了,我烧菜去,中午就在我家吃饭。”
童真真为他推辞:“他才下班,一夜没睡,要休息。”
他连连摇头:“不累不累,不休息也行的,随便弄点菜,别太费事了——”
母亲下楼洗菜去了,童真真端了一碗面来,放到书桌上:“你呀,怎么顺杆爬?不留你吃中饭,就凑合吃碗面吧。”
冯有贵厚着脸皮说:“你妈都去买菜去了,盛情难却呀。”
童真真推他一把:“你还真不客气?我妈受那么大的罪,你还忍心让她劳动?吃碗面,回家睡觉去!”
冯有贵端起碗,见里面三个油炸荷包蛋,面条上还有红亮亮的辣油,碧森森的葱花,好香好美味。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他几口吃完,汤也喝了,恨不得把碗也舔一舔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涎着脸说:“要是天天有碗这样的面吃,那比神仙的日子还舒坦。”
童真真白了他一眼:“美着你!还不快回去!”
他出门又发现新情况了:”你看,你家的煤球都被哪个王八蛋踩成黑豆腐渣了,我来给你做煤球吧。”
童真真板着脸说:“你不要乘人之危!”
冯有贵的脸瞬时白了:“我,我可是你请来帮忙的呀。”
童真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马上改口:“我是说,你不要在这时候添乱,以后,以后我们余情后感好不好?”
“这才是句人话,来日方长,有事招呼一声。”冯有贵提着工具箱一边唱一边走,“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两人已经出了校门,张诚鼎点点头:“我亲爱的书,现在也不属于我一个人了,不过,宝剑送英雄,红粉送家佳人,书本送给读书人。你看什么?”
他报出了四本书的名字,她说要《远离莫斯科的地方》,他还有几分惊讶,说那只是苏联的,不算是鼎鼎有名的世界名著。
她说,可能最有名的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就在那楼上的小房间里,和母亲一个人一张床,一个人一本书,那么美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母亲的信件里,为什么没有说她户口也迁移了?哦,用得着说吗?不言而喻的事。她也绝对没有想到,女儿突然回到了城市……
他又要掀开汗衫,童真真制止了,说有伤大雅,还是到冯家去吧,中午有好吃的,一起吃个中饭,也算谢谢他了。这一看才发现,他的额头上不淌血了,只是有个小小的伤痕,难怪两个男老师奇怪的打量着他们。一个额头上有伤,另一个吊着胳膊,看起来是往届毕业生,现在跑到学校来干什么?
总务主任也看到他们不一样的模样,当然了解他们的身份,在乡下空虚无聊的多,离开了家庭的管束,偷鸡摸狗的都有,打架肇事的更不少,愧对她们母女两个,也不好问,也不好说。
童真真伸过手去,问张诚鼎要她的手绢。他满不在乎的说,上面有自己的血,脏兮兮的,甩掉了。
冯有珍真的很能干,等他们两个到达的时候,老鸭汤烧好了,还炒了一个空心菜,一个红烧茄子,好丰盛的午餐。她哥哥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有没有希望,把情况说了一下,冯有珍很古怪的笑了:“就是挂到他们厂里,也要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能不好办。”
张诚鼎说她是悲观主义者,一个车间主任在工厂里地位不可小觑,比他当技术员的父亲强,如果厂长用得着的话,厂方出面还是有办法的。
“尝尝我的手艺!”冯有珍给每人舀了一碗老鸭汤,鸭腿夹到真真汤碗中,说她要加强营养,还有个鸭腿留到晚上吃。
张诚鼎不以为然,说在乡下,天天都是她烧的饭菜,也没有吃的特别好。冯有珍就说,没有油水,什么菜都不好吃。
他的碗里只有一块胸脯肉、一段鸭脖子,再有就是干笋片,就说好不容易开个荤,汤里又放些笋干,把油都吸干了。
“你不吃我吃,这可是农民送给真真吃的,你不是带了一大包回家了吗,是不是有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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