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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导，我有个疑惑……”</p>
已经铺完一半的广场菊花台前，许鑫一指那旁边几十个忙碌的化妆师那边。</p>
在那边有大概三四十個群演，身上已经穿上了各色不一的蟒袍，头上也被带上了各种高冠，站在一旁吹着电扇，安静等待着天黑。</p>
这些人必须要吹电扇, 因为天气太热了的话，妆容易花。</p>
“这些人，是皇亲国戚，对吧？”</p>
“对。”</p>
张一谋点点头承认，就看到许鑫的眼底疑惑的意思更浓了一些：</p>
“这……为什么我感觉他们画的妆跟十殿阎君一样？……我虽然不太懂历史，但……也知道，通天高冠这种东西是不能乱带的。可您这边一下就弄了十几个, 而且每个人的装束都看起来有些狰狞……虽然不知道在摄影机下是什么效果, 但我怎么感觉他们不像活人呢。还有……”</p>
他再指向了远方，城墙根下，几个负责群演的剧组成员手里正各自拿着一张大大的画像，告诉演员怎么化妆。</p>
这些站后面的群演肯定是自己化妆的，不然没有那么多化妆师来帮他们。</p>
开玩笑……几千人呢。</p>
而画像上面就是一个人脸轮廓，人脸的两腮处是两个圆圈，两个圆圈之中写着俩字“红”，外面的脸上轮廓则是“白”。</p>
群演们拿着剧组分发的化妆道具，各自在脸上涂抹着。</p>
惨白的白色，鲜红的红色。</p>
许鑫看一眼, 就觉得这些人在黑暗的灯光下简直和鬼差不多了。</p>
“这些人的妆……在黑暗的镜头下, 要是脸上肌肉能动还好……要是不动，那可真就跟鬼一样了……您是特意这样表现的？”</p>
“哈~”</p>
许鑫没看到，张一谋从他开始聊这个话题起, 墨镜之下的眼里笑容就没消除过。</p>
但他也不回答许鑫的问题, 而是反问道：</p>
“你之前说……皇宫里的人像是什么来着？”</p>
“行尸走肉……呃……”</p>
瞬间，许鑫恍然大悟：</p>
“您就是故意的？”</p>
“嗯，只是不知道多少人能看出来。”</p>
双手抱怀，他冲着“十殿阎君”那边一努嘴：</p>
“他们这些人确实是阎罗的形象，而这些人到时候会站满整个广场。你其实想的一点都没错，这座皇宫里的人，就是行尸走肉。而这些外部的人，则是一片麻木。九九重阳日，越是这种喜庆的日子，就越要表现出那种不同于节日的麻木与阴诡。</p>
而这个妆容代表的，就是面具。面具是木然的，麻木的。无论是他们，还是皇族，所有人都带着一张面具在过活。而面具之下、菊花盛开的土壤、富贵奢华的皇宫……这些都是面具，而面具之下，才是真正最肮脏、丑陋、不堪的那一面。只是可惜……有人看到却死了，而有人看到了却不敢说，更有人干脆就看不到……明白了吧？”</p>
给许鑫展露出来了自己的理念，张一谋接着说道：</p>
“你要有自己的想法，明白么？……当然了，我说这些不是说让你现在就有。现在这行里很多导演喜欢犯一些很愚蠢的错误，上来就喜欢夹带私货。啊我这个电影怎么怎么表达，啥啥理念，你看不懂你就是一俗人, 愚蠢……这样不对。”</p>
摇摇头，他的左手展开，就像是书本，而右手的食指则显示在书本中纪录的笔。</p>
指着自己的左手对许鑫说道：</p>
“电影其实和人生一样。三重境界，一，看山是山。二，看山不是山。三，看山还是山。好多人都喜欢直奔第二境界，但那样不踏实……懂吧？”</p>
许鑫没接茬，静静聆听。</p>
“你先把电影拍好，拍明白。什么是拍明白？就比如眼前这些大场面，你怎么调度？什么时候拍什么镜头？怎么拍最省钱？先后顺序？你要表现的画面张力是怎样的？你要侧重哪些点？该用什么样的光影和你配合？</p>
……或者你拍个爱情片，怎么表现男女之间那种感情？或者是警匪片的那种气氛？……你要先搞清楚这些。一步一步的都搞明白，什么时候用什么光影，自然光？背光？强光？暗光？你需要的角色表现是怎样的，演员该怎么来符合你的期待，怎么挑选……等等等等。</p>
你要先搞明白这些……哦，原来电影得这么拍。虽然不是说让你每种类型都拍一遍，但至少你得会，明白吧？比如最经典的爱情元素你怎么表达？悬疑感压迫感又该怎么表达？这些你得懂。而懂了之后，你在去遇到一个合适的剧本，尝试从自己的角度去切入，把它结合成你自己的想法拍出来……明白我这么说的含义么？”</p>
听到这话的瞬间，许鑫几乎都没思考，便点点头：</p>
“所以说……学习比什么都重要，对吧？”</p>
“啪！”</p>
张一谋一拍手：</p>
“诶，对喽~”</p>
他满眼的赞赏：</p>
“你才大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明白么？……当时我在北影出来，被分到了广西电影制片厂，我当了两年摄影，拍的大大小小的片子一点点过来，和你说的这些东西我才堪堪算是把上学时候学的东西会了、懂了、明白了、会用了。而从进厂到现在，其实我回头想想，我现在用的东西，还都是在学校里面学的东西……”</p>
“您是不是怕我等奥运会结束，我就辍学了啊？”</p>
许鑫试探性的问了一句。</p>
张一谋听到后还是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p>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p>
“唔……”</p>
许鑫摇摇头：</p>
“我说了都怕您不信……”</p>
“说呗，和我你还藏什么？”</p>
“……于老师给我办的是休学……然后我也从来没打算辍学、或者不学了干嘛的……等奥运会开幕式忙完，我就打算回去上大二。因为……确实，我觉得我自己欠缺的东西还挺多的，尤其是……”</p>
说到这，许鑫声音压低了下来，凑到了张一谋身边才来了一句：</p>
“我看杰仑的表演和杨蜜的表演……怎么看都觉得差距有点大。您想想，杨蜜也才大一啊，但她是正经科班出身。杰仑这两天我们聊，他就上了几节演技课。一些基本功技巧完全还入不了门……俩人中间差了至少十个杰仑呢。莪就是从这一点上看出来的，科班和非科班差距还是挺大的。”</p>
“……你这什么奇怪的衡量单位？”</p>
张一谋哭笑不得，但却同时点点头：</p>
“你这么想就对了。我看现在好多媒体都在炒一个孩子……叫……就演《天下无贼》的那个……”</p>
“王宝根？”</p>
“对对，就是他。横店现在非专业的、怀揣明星梦的、想红的、想发财的等等等等，这些群演之所以这几年翻了几番，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别人一看……啊，这种群演也能熬出头，所以抱着侥幸心理来的。但实际上……在我看来，说百万太夸张了，十万个群演，有一个能这么熬出来的，已经是万幸了，明白么？所以……小许啊。”</p>
他忽然变得语重心长：</p>
“还是得学习，知道么？不管是拍电影也好，或者你学什么专业、读什么大学……中专、大专、技校……什么都一样。既然选择学了，至少得会，得懂。别浮躁，别膨胀，你就踏踏实实的，懂么？你有天分，有天分就不要浪费。二十来岁不是成事的时候，咱们这行职业寿命很长的，别急，别看着~啊，别人火了，我还不行我就怎样怎样……或者是我得赶紧火，赶紧成了腕什么什么的。没用。”</p>
摆摆手，谆谆告诫着眼前的年轻人：</p>
“打基础，基础打好了，上层建筑才能稳固。在我这，多看，多想，多问，但更多的，还是结合你自己学的东西，把所有东西都弄懂，弄踏实了，出来后走出一条自己的路，那你就肯定没问题了。懂了吗？”</p>
“懂。”</p>
虽然有些莫名，不知道咋回事就从电影这边聊成了一节人生导师课。</p>
但许鑫还是用力的点点头：</p>
“您的意思我都懂……我也不着急红啊火啊之类的……大不了我回家继承家业当煤老板去。那日子可比天天蹲剧组潇洒多了……”</p>
“……”</p>
张一谋嘴角一抽……</p>
没来由的觉得自己满腔的为人师表全都喂了狗。</p>
“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子！”</p>
“……嘿嘿嘿~”</p>
许鑫憨笑了一声，可目光却再次落在了那十殿阎君的上面。</p>
他愈发期待……在晚上的时候，这些人拍出来会是个什么效果了。</p>
……</p>
“杰仑，蜜蜜，你俩过来。”</p>
天色已经来到了一个张一谋可以接受的程度。</p>
准备开拍了。</p>
而这场清晨等高的戏只能这时候拍，如果错过了，等天完全黑，那么就要等到明天。</p>
所以时间很宝贵。</p>
许鑫有些不放心，打算再和俩人说一下。</p>
他要给周杰仑说戏，大妮儿很自觉地拦住了四大金刚。</p>
而杨蜜这边，曾佳却悄悄的跟了过来。</p>
“……”</p>
许鑫心说你咋那么没眼力见呢？</p>
于是抬头看了她一眼：</p>
“你有事儿啊？”</p>
“呃……许导你好……”</p>
曾佳似乎想要打个招呼自我介绍一下。</p>
可许鑫却点点头：</p>
“你好你好，我现在要给俩演员说一下，如果你没别的事儿的话……先不要打扰演员状态了，好吧？”</p>
“……”</p>
杨蜜嘴角一抽。</p>
可曾佳却赶紧点头，看起来很是客气的同时，一边在心里给许鑫又打上了一个“不太好接触”的标签后，一边答应：</p>
“好的好的。”</p>
“嗯。”</p>
没在理会曾佳，让她自行离开后，女孩刚要说话，可许鑫却直接说道：</p>
“一会儿的时间稍微有些紧。杰仑，流程都记住了是吧？元诚先跪，然后是太子元祥，最后是你。俩人劝母后喝药，你是劝父王算了。”</p>
“嗯。”</p>
“这里……”</p>
他指着剧本一处：</p>
“母后喝了药，俩孩子就起身。但你要慢一些，明白么？”</p>
“慢一些？”</p>
“对，不能快，因为这时候你已经知道了这药有毒的事情，所以你很挣扎，起的要比别人慢一些。慢一个节拍，然后动作要慢一些。表情要更冷一些……知道怎么表现冷吧？”</p>
“知道，你说过，鼻孔扩大，抿起嘴，眼睛看向一个固定的点不动。”</p>
“嗯。争取一次过，好吧？”</p>
“恩恩。”</p>
交代完了周杰仑，他又看向了杨蜜：</p>
“这里，皇帝说“辰时的药，你少喝了两口”后，皇后会看你，你该怎么表现？“</p>
“低头呀，不敢看她。”</p>
“不对，你要含胸。”</p>
拿着剧本，许鑫努力的从女友那白白的软绵绵上挪开视线，说道：</p>
“含胸和低头不一样，你要通过胸口发力，让两边的胳膊往前拱，胸口向后移，而不是单纯的低头。你要展露出来胆怯与惧怕，而不是单纯的不敢与皇后对视，明白吗？”</p>
“……这样？”</p>
一听这话，杨蜜也不在计较男友对经纪人那有些硬邦邦的态度，自然而然的，肢体语言里出现了一个含胸垂头的样子。</p>
别的还好……</p>
动作很标准，可就是……</p>
那沟看起来更深了些。</p>
“……嗯。”</p>
许鑫应了一声，嘱托：</p>
“表现好点，这场戏的天色时间不长，争取一次过。”</p>
“知道啦。”</p>
“放心喔。”</p>
“好……你俩走吧，我找你那经纪人聊聊去。”</p>
“……啊?”</p>
杨蜜一惊：</p>
“你干嘛？”</p>
“当然是为你好了。”</p>
许鑫翻了个白眼：</p>
“我还能坑你不成？去吧。”</p>
“……好好说话呀，曾姐对我不错的。”</p>
“知道啦。”</p>
示意俩人离开后，他直接就往站在远处的曾佳那走。</p>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冷的态度是有原因的。</p>
不是说曾佳对杨蜜好与坏，而是他必须要摆出一副不好接触的态度来。</p>
这种态度不是恶劣，而是表现出来“我不好惹”的模样。</p>
因为按照杨蜜的说法，她的经纪人听起来似乎是有点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p>
能理解。</p>
毕竟她背后还站着女友的经纪公司。</p>
说白了，女友现在的咖位还不足以让她产生什么顾虑，否则也不至于在听到说要演话剧的时候，要不是杨蜜搬出来了张导，对方才点头答应。</p>
现在，这个经纪人是觉得她自己的地位，在自己女友上面的。</p>
而自己呢，要是摆出一副“我脾气很好”的模样，自然而然的就会给对方造成一种“他脾气还挺好的”或者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在跟对方低头的错觉。</p>
这种错觉，万一以后自己和女友的恋情曝光……</p>
容易让这个经纪人认不清谁是大小王。</p>
就跟当年许淼刚从大学里回来，跟着老爸的几个项目经理不把许淼当回事的道理是一个样的。</p>
从许淼的身上，许鑫学到了一件事。</p>
那就是对认不清现状，不知道自己是靠谁发财，指望谁吃饭的人而言，给对方一碗饭的同时，手里不拿着一根棒子，绝对不行。</p>
不拿棒子，有人就会呲牙。</p>
甚至敢不自量力的咬你一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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