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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导，您说呢？”</p>
“……”</p>
张一谋从那种皱眉思考的情绪中脱离出来。</p>
听到这话后，看了看许鑫，又看了看尹丽川……</p>
“先按照这个思路来吧。”</p>
“好的。”</p>
见他都这么说了，尹丽川也就不再多言。</p>
但也没走。</p>
而是三个人就这么开始讨论起了原著里的一些细节，在加上许鑫的现场把关，聊了整整一下午，有了一个大概思路后，又在张一谋家吃了晚饭才拿着一堆带着想法的记事本离开的。</p>
许鑫本来也打算走来着，可张一谋看了一眼几个人吃了饭后，就想要刷碗的保姆，对张沫和他招了招手：</p>
“咱们上书房聊吧。”</p>
……</p>
张一谋家的书房同样很大。</p>
占了整个二层。</p>
显然，不管是他还是张沫包括客房之类的都留在了三楼。</p>
而这个超大的书房里面，许鑫看到了不少“好东西”。</p>
比如各种各样的电影胶片，奖项，甚至是和一些人的合照，以及各种资料文件、书籍等等。</p>
甚至还有一些……不知道干嘛用的杂物。</p>
还挺生活化的。</p>
许鑫来这几次，基本都是在一楼大厅里待着。</p>
这书房还真的是第一次进。</p>
觉得还挺好奇的。</p>
东看看西看看。</p>
张一谋也不拦着，甚至他问什么东西，还会很详细的回答。</p>
比如这幅画是谁送的，那一堆厚厚的资料是拍什么片子用的之类的。</p>
一直到书房茶台的茶壶水烧开，许鑫才重新落座。</p>
“这电影选角，静秋的形象，你想找个什么样的？”</p>
许鑫一听这话就明白了。</p>
于是反问道：</p>
“您有什么思路？”</p>
张一谋点点头，一边用夹子把准备给许鑫用的茶杯夹着，倒干净了温杯用的茶水，一边说道：</p>
“你打算按照原著的形象来找人？”</p>
“对。”</p>
许鑫点点头：</p>
“按照那种三里湾的形象来找……但我估计困难不小。我担心年纪太小的演员没这份演技和天生的媚感。又担心有这份演技的人上了岁数，哪怕靠化妆都弥补不了。”</p>
他说完，又反问了一句：</p>
“您的意思呢？”</p>
其实，他对于角色的要求，在下午的时候已经说过了。</p>
他才不信张导没听清。</p>
而现在之所以这么问……直觉告诉自己，应该是张导心里同样有一个静秋的形象，并且和自己冲突了。</p>
果不其然。</p>
“我倒觉得找一个……更有天然质朴感的演员会更好。”</p>
“比如说？”</p>
他好奇张导的“意中人”是谁。</p>
可对方却直接摇头：</p>
“目前还没有。”</p>
“……”</p>
许鑫有些荒唐。</p>
合着您老人家自己也拿捏不准呢？</p>
不过……</p>
“甚至，我在考虑要不要在学生里面找。不要整容，不要什么有多模式化的演技，要的就是那种未经雕琢的质朴感。”</p>
“……素人？？？？”</p>
许鑫一下就懵了。</p>
尤其是见到老头竟然还点头的情况下……</p>
他下意识的看了张沫一眼。</p>
唔。</p>
还行。</p>
这姐姐也懵了。</p>
看起来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p>
不过……</p>
“素人的话，演技怎么办？”</p>
“演技可以慢慢调整。但至少要符合那个年代的审美与质朴感。”</p>
“这……”</p>
许鑫更加清晰认识到了一点。</p>
老头这……明显是在以自己的经历来共鸣。</p>
而在他的经历里，那个年代，十七八的学生本就是有着一张张质朴的脸庞。</p>
或许打扮的还土里土气的。</p>
想到这，他说道：</p>
“就那种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碎花衣裳，斜挎着军绿色的书包……那种的？”</p>
“对。”</p>
张一谋点点头：</p>
“那种你一瞧，你就知道，她是这个年代的人。”</p>
“那美感呢？镜头感呢？”</p>
“质朴就是美嘛。”</p>
“……”</p>
听到这话，这下，许鑫直接摇头了：</p>
“我觉得您这观点不对。”</p>
“……”</p>
张沫无语了。</p>
不过许鑫马上又改口：</p>
“也不是说您的观点不对，应该说您的切入点，已经自然而然的扣上了那个年代该有的符号。所以，您想要的是……比方说您这个年纪的人走进电影院，看到这个女孩的第一眼，就能找到您当时所经历的那个年代的共鸣。或者说更干脆一点，通过她的脸、容貌、穿着、打扮，以及包括镜头内的布景……把人拉回到那个记忆之中？”</p>
“嗯。因为那是一种年代的印记。它需要的不是表达，也不是说咱们给它概括一个……原著里那种上来就是七三、七四的具体时间。这个时间或许在开头可以表明，但后面逐渐模糊化就可以了。因为是这个人，直接承载了这个印记的本身……”</p>
张一谋话音未落，许鑫直接就说道：</p>
“可那是您的《山楂树之恋》。”</p>
“……”</p>
他一怔。</p>
就听许鑫继续说道：</p>
“或者说的更直观一点，那是属于您这一代人记忆中的《山楂树之恋》。您在这方面的处理上，选择了回归原始的记忆，通过您走过的路，您记忆中铭记的时代符号，讯息，甚至是对于大家风华正茂时的模样，来构建出了属于您自己作品里，《山楂树之恋》的镜头与风格。这是您共鸣的地方~”</p>
一针见血……或者说毫不留情的，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p>
因为此时此刻的谈论，不是什么学生和导师的争执。</p>
而是两位导演，在创作理念上的争论。</p>
虽然不清楚会不会产生那种“我说服你”的结果。</p>
可至少许鑫是不会，也不能妥协的。</p>
因为，他是导演，是这部戏的权威，也是最终解释人。</p>
他需要做的就是对自己的作品负责，对自己的理念负责。</p>
就如同张导现在对他说的，同样是自身的想法一样。</p>
不分什么后进前学，也不分什么高低贵贱。</p>
纯粹的艺术创作理念的争论而已。</p>
“坦白地讲，就文学性而言。”</p>
“啪嗒……”</p>
选择点了一根烟壮胆，许鑫说道：</p>
“《山楂树之恋》这本书，就语言功底、文学创作水平……我不知道在您心目里能有多高。可您要我说的话……艾米的文字功底，比起一些当代的成熟作家而言……其实要差一些的。</p>
甚至，这本书那些时间过渡的论述，经常会给我一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既视感。所以，也就是您让我来看。否则……姑且不论题材我是否感兴趣，就它的文字结构而言……其实很一般。”</p>
听到这话，张一谋也不否认。</p>
因为许鑫说的是事实。</p>
艾米的文字功底，确确实实很一般。</p>
比起文字功底，她字里行间酝酿的那种感情才是这本书优秀的地方。</p>
“就冲这一点，首先就会提高我的阅读门槛。不过……虽然说您是我和这个剧本结缘的开始，但您既然选择我作为导演来执导这部影片，我就必须要站在我的角度，来把这个故事里所蕴藏的东西趋向于……我的创作理念上来。而在我的创作理念上来讲，这个故事，我不单单只是拍给您这一代人看的。”</p>
没有什么急头白脸的抗拒。</p>
也没有什么毫不留情的否认。</p>
在艺术理念的争论上，许鑫选择了直言不讳的相告：</p>
“首先就是演技。除非您让我看到了一个演技天才，在未经训练或者是磨练的情况下，她有着一种质朴的脸庞，还能用演技，来诠释好我心中的静秋……不然我还是会按照我的选择来弄……我要找一个……我心中的“三里湾”。”</p>
而对于许鑫这种抗拒，张一谋生气么？</p>
并不。</p>
甚至相反，他还挺庆幸闺女就坐在旁边的。</p>
因为闺女可以在自己看好的这个年轻人身上，学习到一名导演最宝贵的品质。</p>
那就是对自己创作理念的自信与坚持。</p>
诚然，如果影片失败后，这种自信与坚持可能就是狗屁不通的糊涂账。</p>
但……拥有自己坚持和自信的导演或许会失败一百次。</p>
可只要有一次被观众认可，那么就会被认可他的观众所铭记。</p>
可如果导演连这种坚持和自信都没有，为了名利、金钱、地位等等不停的妥协。</p>
用句最贴切的话来形容，就叫做：芸芸众生，不配英雄。</p>
他不怕闺女犯错。</p>
只是怕她错的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懂还不自知。</p>
彻底迷失在这个大染缸之中。</p>
到时候顶着一个“虎父犬子”的名头，草草收场，被打伤“不堪大用”的标签扫进垃圾堆当中。</p>
所以，作为父亲，他觉得许鑫给女儿此时此刻上了非常棒的一课。</p>
但上课归上课，作为导演，他同样也要选择与“对方”的导演进行争论：</p>
“你要考虑到一部电影的整体节奏。演员的脸，就像是整部影片的一部分，你把一个不管是从形象气质，还是过往她擅长的角色都是在现代丽人分类的演员，忽然把她丢到了七十年代上面。观众肯定会带着固有认知来，用一种偏见的目光来看待。这点，不否认吧？”</p>
“唔……那倒是。”</p>
许鑫点点头：</p>
“可您同样忘记了……这部电影的受众群体。或者说当下电影行业最主要的受众群体，其实并非是那些和您有着相同记忆，那个年代的人们。哪怕他们有些人是在七十年代出生，但作为一种主动的、可选择的艺术，观众买票，无非就是冲着一，导演，二，某个演员或者某个明星而来……”</p>
“但这种文艺片……”</p>
“我不觉得它是文艺片。”</p>
依旧摇头，依旧坚定。</p>
许鑫笑道：</p>
“您难道忘记了？之前咱们聊以后我想拍什么电影的时候，我就告诉过您。我说不管什么艺术片商业片，我只拍我感兴趣的片子。虽然我也明白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意思。但归根结底……要我感兴趣，我才要拍。</p>
当然了，以后可能我还会遇到其他事情，冲击我这个想法。</p>
但自始至终，能让我认认真真对待的，一定是我感兴趣的电影。而我的电影，我想要让人家在艺术上认可它。可同样，在被认可的同时，我也希望在票房上能够获得足够出彩的成绩。无欲则刚嘛，我有钱，我不指望电影赚钱。以这个前提来定论，难道我自己还不能要求高一些？”</p>
张一谋听到这话后就开始翻白眼：</p>
“你这叫要求高？高票房不同样是在赚钱？”</p>
许鑫嘿嘿一笑：</p>
“电影赚钱，跟我有钱……又有什么关系？”</p>
“……”</p>
“……”</p>
如此强词夺理的话语，听的父女俩瞬间无语了。</p>
可事到如今，话说道这份上，张一谋也知道……小许想走那条无数人想走，可却始很难有人走的通的哪条路。</p>
那就是在艺术性和商业性上取得一种完美的平衡。</p>
想到这，他眼里闪过了一丝理所应当与遗憾。</p>
理所应当是因为不仅仅是小许，连他也在努力追求着这条道路。</p>
遗憾的是……</p>
太难了啊。</p>
微微摇头，他说道：</p>
“那这样吧，两条腿走路，你寻找合适的演员，我帮你寻找符合我要求的那个人。你是导演，到时候……你来衡量吧。”</p>
许鑫一下就乐了：</p>
“嘿嘿。”</p>
接着用力点点头：</p>
“嗯！”</p>
而全程围观俩人谈话的张沫，在听到父亲的这个决定后……</p>
心里隐隐约约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念头。</p>
您是不是……也忒宠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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