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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启倧嗤笑道,“他当真能信这些话?”
王喇嘛笑道,“他当然信,因为只要相信了他的报应是在下一世,他这一世就可以安安心心享受他屠辽杀人得来的荣华富贵了嘛。”
金启倧敛了笑容,正色道,“既然这奴酋深信世上有神佛,我等便不妨当一回神佛,他若挥师进军宁远城,我等便让他有去无回,一尝因果报应之苦楚。”
袁崇焕冲金启倧点了点头,将话题又转回了战场,“行,那再讲讲蒙古……蒙古最近有什么异动吗?”
王喇嘛道,“那异动是多了,反正自从奴酋在萨尔浒赢了之后,那蒙古的异动就没少过,譬如……去年二月,奴酋第八子洪台吉迎娶科尔沁贝勒宰桑之女布木布泰,科尔沁特派遣其兄吴克善护送亲妹至沈阳完婚。”
乍一听,这名字有点奇怪,尔后仔细一想,袁崇焕便明白了。
这就是皇太极迎娶了他的孝庄文皇后嘛。
满桂道,“又是迎娶科尔沁公主啊?后金近几年都娶了几个科尔沁公主了?”
王喇嘛掰了掰手指,道,“算上去年这个,就我知道的消息来说,奴酋父子已经娶了六个科尔沁公主了,万历四十年和万历四十三年的时候,奴酋分别娶了明安贝勒之女和孔果尔贝勒之女为福晋。”
“万历四十二年的时候,先是洪台吉娶了莽古思贝勒之女为福晋,尔后,奴酋第十二子阿济格再娶孔果尔之女为福晋,还有呢,就是前年,天启四年的时候,奴酋第十四子多尔衮娶桑阿尔寨之女为福晋。”
金启倧撇嘴道,“这鞑子也忒不讲人伦了,父子兄弟同从科尔沁部中娶妻,那不就相当于近亲联姻?这蒙古公主娶回来还都当福晋,大小老婆都不分,也不怕后院起火?”
满桂给努尔哈赤一家盘算这错综复杂的近亲婚姻,“确实,我记得这莽古思既是宰桑的父亲,又是明安和孔果尔的兄长,这明安又是桑阿尔寨的父亲。”
“那也就是说,这布木布泰是嫁给了她的姑父,主母是她的亲姑姑,同时她两个婆婆以及一个妯娌是她叔公的女儿,另一个妯娌是她叔公的孙女。”
王喇嘛道,“对,鞑子不讲究这些,他们是不分嫡庶尊卑的,他们那风俗里,就没有像汉人这种‘小妾’的概念,他们本来就是多妻,几个福晋地位都差不多,也就大福晋地位稍微高一些。”
“退一步讲,就算奴酋想讲究,他也没这个条件,他想征服蒙古,就必须利用联姻分化蒙古各部,你想想后金那地理位置,假设以沈阳为中心,南边是咱们的宁锦防线,东边是朝鲜和东江镇,西边就是蒙古各部,那怎么看都是蒙古更容易合作。”
“毕竟在奴酋弄出他的那一套女真语之前,辽东女真本来就是十之六七讲蒙语,十之三四讲汉语的,即使是他新发明出来的那一套语言,也是用蒙古字母来拼写的,他们语言习俗互相之间都能通融,所以能联姻当然就赶紧多娶几个了。”
袁崇焕听了,不知怎地,一下子就联想起了现代流传的皇太极和海兰珠的爱情故事。
他心想,皇太极到底是不是真爱海兰珠虽然有待商榷,但是海兰珠肯定是真爱皇太极的。
人家一个蒙古公主,下嫁给自己的姑父兼妹夫不说,跑去了沈阳,还跟皇太极这个满洲王子神经兮兮地用汉语谈恋爱,肉麻得把皇太极都感化成了一汪春水,乃至后来一提起海兰珠就忍不住号啕大哭,这难道还不算真爱?
要是这里有哪个明朝女人,愿意为他这个穿越者从头学一遍现代知识,不为去应用,只为能与他达成灵魂共鸣,他肯定也跟后来的皇太极一样,将其视之为毕生至爱。
袁崇焕在心里感叹了一番,又转回了正题,“等等!不对,后金现在与科尔沁屡屡联姻,为的就是对付漠南蒙古,那在这种情况下,漠南蒙古不应该主动与我方交好吗?这时我再上奏陛下说我是为了提防蒙古人趁火打劫,那不是进一步离间了我方与漠南蒙古的关系吗?再者说,这陛下也不会相信呐。”
王喇嘛笑道,“不,不,漠南蒙古有名义上的共主林丹巴图尔,这位呼图克图汗的愿望,就是想要重建成吉思汗之伟业,只是其人志大才疏,漠北蒙古与漠西蒙古皆不认他为汗主,且漠南蒙古内部,譬如科尔沁、内喀尔喀、土默特诸部亦是各自为政。”
“因此林丹汗如今与我大明结盟,无非是互相利用,只要后金一日不灭,林丹汗的势力范围仍然仅限于察哈尔部,那么他就一定会与我方合作,这种结果并不会轻易受外部某个人或某件事的影响,这是形势所迫。”
“陛下心里,对林丹汗的重要性绝对是一清二楚的,这点我可以跟袁臬台你保证,再说这趁火打劫,那也很简单嘛,一则是察哈尔部觊觎辽西走廊,想趁着后金来袭之际,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二则是蒙古人不如我大明富裕,于是想趁机抢劫难民的民财,这两种说法都说得通,陛下都会相信的。”
袁崇焕觉得王喇嘛的态度有些玩味,实际上大明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蒙古的警惕,只是以明末的局势而言,后金的威胁性显然远远大于蒙古,“但察哈尔部就算得到了辽西走廊,他们也守不住啊。”
王喇嘛道,“他们是守不住,但是他们可以用辽西走廊来向我大明索款啊,这样一来,动机不就成立了吗?”
袁崇焕道,“但这样说来,似乎显得蒙古人有些目光短浅。”
王喇嘛道,“陛下心目中的蒙古人差不多就是这么个形象,陛下相信就行了嘛,袁臬台真是操心太过,蒙古人只要能不借道给后金,他们的盟友责任就已经尽到了。”
“至于该如何维护蒙古这位盟友,说白了就是给钱,那问题就又绕回来了,这要钱,归根结底,还是得陛下首肯,所以咱们对于蒙古,就得迎合陛下的想法去说。”
袁崇焕抿了抿唇,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王喇嘛历史上林丹汗在明年即将西迁的历史史实。
从战略上来说,大明的“惠蒙”政策并没有错,蒙古人一旦与大明彻底反目,明军则不得不面临在九边多线作战的窘境,而大明的财政绝对支持不了明军与蒙古、后金同时交战。
但从效果上来说,大明的“惠蒙”最终还是输给了后金的“联姻”。
当然主要问题并不是出在大明天子不肯迎娶蒙古公主上,而是林丹汗此人在统一蒙古的征伐过程中失败了。
后金又掐准时机,利用蒙古诸部对林丹汗的忌惮而屡屡出手拉拢,导致大明与蒙古的结盟并没有起到牵制后金的作用。
而以天启六年的局势而言,袁崇焕是调整不了大明对于蒙古的外交政策的。
其根本原因,就是大明永远接受不了一个强大而统一的蒙古,蒙古在明廷眼中的最佳状态就是衰落而分裂的。
袁崇焕可以想象,倘或林丹汗当真成为了下一个成吉思汗,成功统一了蒙古,那么明廷立刻就会与他终止合作,进入另一种敌对状态。
历史的矛盾恰恰就在于,只有一个强大而统一的蒙古才能成功对抗后金,衰落而分裂的蒙古只能被后金逐步瓦解尔后一步步蚕食殆尽。
而大明又偏偏无法完全掌控或信任这样一个强大而统一的蒙古,甚至连它出现的可能都容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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