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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泽皱起眉头,挥手遣退了屋中婢女:“佟家的事情你知道?”

“父亲也知道么?佟家似乎并未张扬此事,一般亲友都不晓得呢,父亲才回来怎会……”如瑾面露惊讶,只做不知父亲出门之事。

蓝泽道:“我见过佟太守了。”

秦氏不知道底细,见父女俩这样对话不禁相问,如瑾便将佟秋雁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秦氏惊道:“怎会这样!怪不得你连番去佟家。”

“女儿素与秋水姐常来常往,当日那位贵人闯花园的时候女儿也在场。”如瑾一脸愁容,“事后知道秋雁姐那般遭遇,女儿心里难过得很。秋水姐不拘小节的莽撞害了秋雁姐,害了佟家,女儿便知自己也得改了性子才好,不然若闯了祸可要带累父母。”

秦氏听了也是感喟,蓝泽却对此不以为然,大手一挥:“内宅短浅见识。怎就是害了佟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番恐怕还是大好机会。”

如瑾心中一跳。怕什么来什么,父亲果然有心沾染此事。天家皇族,岂是轻易能够借势的!

“父亲的话女儿有些听不明白。”如瑾试探相问,“佟太守似乎很担心与长平王扯上关系,女儿常见书上说伴君如伴虎,私下忖度,恐怕跟皇子有牵连也是诸多凶险。佟太守这么久不宣扬此事,想来也是怕女儿不能站稳脚跟。”

蓝泽呵呵一笑:“你倒还算有些见识,不枉读了那么多书,只不过也是管窥一斑罢了。向来大功业都来自大凶险,蓝家祖上若不是跟着太祖起事,也不会有我们今日的富贵。如今太平盛世无有烽烟,佟家一个小城太守,想要泼天富贵又要从哪里下手?”

说起这些蓝泽颇为兴起,不禁起身在屋中踱了几步,大有纵论天下的慷慨之气,红光满面。如瑾只看得心中忧惧。

什么泼天富贵,就算有也是佟家的,父亲又在这里意气风发什么?想来,他是跟佟太守有过密议了,恐怕这次匆匆返家也是因了此事。

越想越提心吊胆,如瑾勉强跟着笑了两声,又倒了一杯茶奉上,“女儿自然比不上父亲见识深远,只是看了几本史书胡乱议论。曾见书上记载前几代陈朝之时,有魏丞相嫁女于皇子,并暗中推波助澜左右拥立储君事,一时风光煊赫,最终却落得罢官抄家的下场。丞相尚且如此,又何况佟家小小一城太守,何况秋雁姐尚无名分?佟太守若安分也就罢了,若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恐怕他家祸事不远。”

蓝泽闻言,满脸意气渐渐变成了不郁,皱眉看着女儿:“你怎么会有这样想法?佟家素与我家相交深厚,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难道你盼着人家有祸事。”

“女儿怎敢盼着他家起祸?”如瑾一见父亲如此,就知道方才的话他完全没有听进去,心中焦急,勉强耐着性子柔声劝解,“慢说父亲和佟太守以朋论交,就是女儿自己也跟秋水姐姐亲厚,自然希望他家安稳长久。只是若佟太守不自量力,恐怕是不能安稳的。正因为亲厚之故,女儿才为他们着急。”

蓝泽有些烦躁,摆了摆手:“无需多虑,大人的事你们闺阁女儿不要掺和就是了。再烹盏茶来吧,方才的都凉了。”

如瑾眼见劝解无用,眉间不觉笼上一层郁郁之色,低了头再次烫盏烹茶,却几次不小心将茶水溢出盏外。

秦氏看在眼里,为女儿担心,放下手中针线冲蓝泽笑了笑:“侯爷胸有丘壑,自然见识不凡,您说佟家没事就是没事。不过,左右是人家的事情,侯爷倒是不必为此劳神费思,且安坐喝女儿的茶就是了。”

不料蓝泽听到“左右是人家的事情”眉头就是一凝,沉着脸瞅了秦氏一眼,哼了一声,“妇人之见。”说罢将盏中有些凉了的茶仰头饮下,也不等如瑾再烹新茶,站起身来弹了弹袖子,“我去书房坐一会,你早些歇了吧。”之后挑帘而去。

秦氏愕然看他远走,脸色渐渐暗了下去。如瑾眉头越皱越紧,父亲如此固执不听人言,该如何是好?

母女俩一个默坐榻上,一个对着热气腾腾的茶汤蹙眉深思,半晌后听得秦氏一声自嘲的轻笑。“不过稍微给些好脸色,就真把我当作任他训斥的贤妻了。”

“母亲!”如瑾惊醒,只顾思虑佟家的事情,忽略了母亲感受。母亲那样的性子,肯低下头来讨父亲的好,心里该是怎样的委屈。如今父亲不管不顾拂袖而去,一点情面不给,却将母亲置于何地。

正想着如何劝解,秦氏却朝着女儿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跟他闹,我要做最贤惠大度的正室夫人。就为了这管家权我也得当个好媳妇,让他看着,让老太太看着。”

如瑾望着母亲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将那双眸子深处凄凉的坚定看得分明,心中一酸,上前几步,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了她。

“母亲别伤心,他脾气不好,咱们不跟他计较。您还有我呢。”

秦氏抬手拍拍女儿的头:“是,母亲有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如瑾突然就想到潋华宫的那个早晨,也是和母亲这样抱着,那时候母亲的身子多瘦啊,她一只胳膊都能圈过来。现在母亲好好的在身边坐着,她还烦恼什么呢。父亲不听劝,她再继续劝就是了,总不会让蓝家跟商氏皇族沾上分毫,总要保着这份家业。

想到这里,如瑾直起身子笑了:“母亲,我给您重新烹一盏新茶。”

秦氏点头,含笑看着女儿行云流水的动作,眼里凄凉渐渐消退。过了一会,她主动开言道:“你方才跟你父亲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你思虑的极是。只是看你父亲那个样子,恐怕是想要趟佟家这趟浑水,他跟佟太守素来走动得勤,只怕他一意孤行。”

如瑾见秦氏情绪好转,慢慢将自己让品霞打听的消息说了出来:“父亲也许早已拿定了主意。上次见到佟太守,我就觉他不是个甘心逆来顺受的,想必会有一搏,却未曾料到他会将主意打到父亲身上,可叹父亲又雄心勃勃。”

秦氏道:“我虽然不如你看的书多,但伴君如伴虎这道理也算略略知道。你父亲只顾着重振家业,性子又倔,脑子又不灵光,在家就能被几个小妾唬弄,在外面想必也会被人左右,说什么塞翁失马,要是沾了佟家,我看是祸大于福。”

如瑾担心的正是这个。身为女儿,她自然知道自己父亲是什么样子的人。说起为人处世的圆滑机灵还不如叔父蓝泽,又怎能去与浸淫宦海的那些人打交道,只怕这次就被佟太守诓得不轻,否则他好好一个侯爷,作甚对人家女儿做妾的事大发感慨,多半是已经起了心思借此谋算自家前途。

却不知,这样的谋算是何等危险!

想起前世父亲那荒唐的获罪,不过是因为祭太祖时略有失仪,事后就被有心人扣了重重罪名,直至最后家族倾颓,人头落地。恐怕记在史册上,也是分外荒诞的一笔。

绝对不能让父亲起这种心思,绝对不能!

如瑾叫了青苹进来:“跟品霞说,让她表哥盯紧了外院的事情,父亲一举一动都给我禀报清楚!父亲若去见佟太守,想法子弄明白他们在谈什么。”

……

伺候一连几日,如瑾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只因每次父亲去和佟太守相谈时,必会遣退随从。如瑾心中担忧越来越甚,因为父亲出府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有时是去找佟太守,有时却不知道见的是什么人,颇为神秘。

“姑娘,去外头走走吧,太阳快落山了,外面也不会太热,西边池子里开了荷花。”青苹见如瑾总是闷闷不乐,这日饭后便劝她。

如瑾亦知此事急也急不来,索性去外面转转也好,于是带了丫鬟到园子里散心。到了荷花初绽的时节,小池塘里半池碧绿色的莲叶田田如盖,红莲与白莲交错盛开,夕阳余晖下婉约如静女。如瑾站在碎石甬路上,看见池子对岸回廊凸出处一角朱红色的凉亭。

当日就是在那里,她骤然落水,之后生了许多日的病。今生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因而再看见那亭子,不免感慨良多。现如今,亭子自然是加固防护得十分妥当,再不会有栏杆松散致人落水的事情发生,然而,如今面对的种种事端,又有哪件亚于落水的凶险了?

如瑾默默看了亭子一会,看着夕阳的光线渐渐从亭盖上移开,直到那里成了一片昏暗不清的轮廓。

“走吧。”没有看景的心情,再好的荷花也不过草木。

绕过池塘朝前散了一会,又去花房看了看盆栽的各种花卉,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前方灰蒙蒙的地方出现了一盏灯笼,快速朝这边移过来。

“可找着姑娘了!”是碧桃。之前她又去各处闲聊走动了,并不在身边。

如瑾让她在前引路,“告诉过你多少回了,行动间稳重一点,别老风风火火的给我丢脸。”

碧桃喘匀了气,挥手让另外几个小丫鬟退后一些,这下跟在如瑾身边低声道:“是奴婢忙着告诉姑娘好消息,所以心急了些。姑娘,流言的事情有眉目了,您猜是怎么回事?”

“卖什么关子,直说吧。”如瑾陷在为父亲担忧的情绪中,听了这桩本是恼人的事情,反而觉得成了一种调剂。

碧桃提着灯笼,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小三子挺灵透,这次也找了凌先生那些市井朋友帮忙,人多办事快,那些人又是三教九流的很熟悉地头,顺藤摸瓜就摸出了眉目……”

“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别让姑娘着急。”青苹都忍不住催了。

碧桃哼了一声:“说起来真让人不敢相信,这些不着边的流言,竟然是从咱们侯府老人那里传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范嬷嬷那老货。”

青苹有点愣:“……哪个范嬷嬷。”

“还有哪个,以前咱们院子里的,姑娘的乳母啊。”

“啊?”

青苹吃惊不小,如瑾倒是如常,只微微牵了牵嘴角:“她还是这么能干。只是,恐怕不是为了朝我报仇这么简单罢。”

碧桃猛点头:“姑娘猜得对。她呀,她最近跟香竹的娘来往可密切了。”

香竹?刘姨娘……如瑾脸色一冷,就知道刘姨娘沉默安静得太不正常,蓝如琳受了那样的委屈,她怎么会无动于衷。

“最近市面上的流言到了什么程度?”已经许多日过去了,如瑾觉得,行事之人大概也该添些新东西进去了。

碧桃笑道:“没什么,还是那样子,姑娘别担心,这不已经查出她们了么。”

如瑾站住脚,瞄了她一眼:“你说谎的时候眉毛就会翘高。”

“……”碧桃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眉毛。

“说。”

“是……”碧桃缩了缩脖子,低声道,“这两日开始传当日为凌先生投水的小姐……正是咱们侯府的……”

如瑾慢悠悠道:“所以正好联系起我的落水重病,是么?”

碧桃没敢接话,外头确实有很多人这么联系,而至于侯府小姐落水生病的事情为何连街边卖菜的都一清二楚,不用想也知道是有心人在背后鼓捣了。

如瑾沉默着走回了梨雪居,沉默着洗漱更衣,将要就寝时,坐在床边笑了笑。“我也需得行几件刻薄事了,不然什么人都敢欺负到我头上。”

……

蓝泽几日不曾在秦氏那边歇息,晚间多在几个小妾房中。这一日晚饭后去了刘姨娘那里,刘姨娘自是殷勤侍奉着喝茶用点心,临睡前亲自替蓝泽打水洗脚。

蓝泽靠在软垫上坐着,稍稍一低头,就能看见刘姨娘薄衫领口里若隐若现的桃红色抹胸,随着她撩水的动作,那抹颜色就时不时更清晰几分。蓝泽手中本来捧着一卷书,无意中低头看了一眼,回头看了几行字之后又忍不住再看一眼,最后索性扔了书,直接伸手将刘姨娘下巴抬起来。

刘姨娘脸一红,别开眼:“侯爷做什么。”

蓝泽笑道:“不洗了,收拾了吧。”

刘姨娘自然明白,红着脸匆匆替蓝泽擦干双脚,端盆出去交给丫鬟,飞快洗干净手后,对镜整了整头发,又在脸上扑了一层淡胭脂色的香粉,低头看看领口,将领子朝两边拽了拽,露出更多的抹胸颜色来,这才回身进了内室。

丫鬟香竹伺候在外间,见里面说笑几声后就没了声音,便悄悄退出去,匆匆跑到前头小厨房去要热水。小厨房的婆子见她此时来要水,自然知道为什么,笑道:“侯爷又在刘姨娘那里了?回来才几天,大半日子都过去,到底有旧年的情分在。”

婆子笑得和善,香竹却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所谓旧年情分,不过是说刘姨娘当年是蓝泽的婢女罢了。于是笑笑:“您说得对,侯爷待我们姨娘情分深厚,自然与别人不同,羡慕也羡慕不来。”说罢提了一壶热水走开。

婆子在后头不服气的冷哼几声,香竹只当听不见,白了一眼径自回后院。说风凉话又有什么用,曾是婢女又怎样,谁得宠谁遇冷明摆着呢。这样想着,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一路小跑就回了自家院子。

却不料刚进外头堂屋,耳边就听得蓝泽含了怒气的呵斥:“……你说!说啊!”接着就是刘姨娘嘤嘤的哭声。香竹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水壶,悄悄走到内间门外屏息听着。

“……侯爷,妾身真的不知道啊!侯爷您……”

刘姨娘含混不清的哭诉被蓝泽打断:“不说是吧?呵!好,好呢!我才走了几个月,你真是够本事!今日你不给我说清楚,别怪我不念这许多年的情分!对,我也不用念什么情分,左右你心里是没这情分的……”

香竹听着不对,赶紧一掀帘子进屋跪了下去:“侯爷您息怒,姨娘可是整日念着您的,就算做错事也请您包涵,姨娘最关心的就是您。”

噗!一团乌漆漆的东西兜头砸在香竹脸上,砸得她脸上火辣辣的。她却也不敢喊疼,定睛去看砸过来的东西,却是一双还没做完的灰色布鞋,鞋面很长,一看就是男人的尺寸。

“睁开你的眼睛仔细认认这东西,还有这个,从鞋里掏出来的!”蓝泽又摔下来一个物件,指着香竹怒道,“她不说,你说!你若也敢跟我嘴硬,先拖出去打死。”

香竹差点没被最后一句吓死,战战兢兢去瞅另一件东西,一看之下几乎魂飞魄散,脸和脖子腾地一下子烧起来,连手背都是红的。

“这……这……”她再不敢看那东西一眼。桃红色的香囊,玉粉色的绣线,绣了两个赤条条的男女纠缠在一起,白花花晃在眼前,差点没让她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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