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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忆瑶心内冷哼,这倒好,直称“夫人”,亲昵得如同自己是贴身秘书。
又见她把纸笔往前略推了推,抱了胳膊在胸前,眼中写满质疑:“妇女读书识字是大好事,可为什么不能在学堂里,以集中高效的方式去推动,而要通过业余的途径去缓慢解决呢?”
王富春把稿子往桌上一丢,怒道:“我看你是想抬杠吧。”
蒋忆瑶四两拨千斤地冷哼一声:“讨论不就是各抒己见嘛。事实上,我提交的选题并不是要拥护新运,我个人认为新运是失败的,可笑而荒诞。”
话到这里,点头表示同意者居多。然而销售经理高俭却慌忙摇了摇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新生活运动是国之大计,提提建议倒是可以,但密斯蒋的话恐怕有些……言重了。新运追求的是纪律、品德、秩序、整洁,其目的在于提升国民道德,丰富国民知识。”
“是啊。你们不是整天在谈抗日吗?我认为推行新运就是抗日!”王富春森然扫视着那方才几位点头赞同蒋忆瑶的记者,指节扣在桌上,发出铿铿的响声,“我们要追上日本乃至欧美列强的国民素质,到时东北问题完全能够迎刃而解,这就是我持‘缓抗’立场的原因。少说多做以实力去超越,远比以卵击石来得明智。”
“理论好有什么用,怎么不说说实施呢?”蒋忆瑶瞟了他一眼,继续发言:“我要问问各位同仁,有谁注意到最近街上的理发店换了什么新标语吗?”尾音落下,目光不作他想地投在了厉凤竹身上。
然而,回馈给蒋忆瑶的并非是默契,而是一阵心不在焉的沉默,这令她颇有些尴尬。
满屋的注意力都投射在了厉凤竹身上。
王富春低了头,嘴角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高俭冷眼看着厉凤竹,接着又以看戏的心态望了望徐新启。
吕乃文这时才察觉这场选题会暗藏波澜,便若有所思地啜了口茶。
徐新启冲着厉凤竹咳嗽了一下,却仍见她以泥塑一般的形象钉在位子上,甚至连眼皮都不曾眨过一下。于是,只好代为回答:“密斯蒋是不是在说‘烫发即女昌女支’的笑话?”
“对了!”从尴尬中得到解救的蒋忆瑶,大松了一口气。虽是在说话,但眼神依旧忍不住地多瞥了厉凤竹两下,“自从上边提出妇女烫发是奢靡的陋习之后,事情就演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满大街都是直发女郎了,非但没能改变浪费金钱的坏毛病,反而还助长了呢。本来人家烫了一回卷发,之后几个月都不会再进理发店了。现在倒好,大家得多掏一份钱,把头发再弄回去。到底是谁在铺张,又是谁导致了奢靡呢?”
有人附和着举例:“我忘记是哪个地方的笑话了,据说是把饮茶定义为懒惰享乐。可是,咱们去茶摊、茶馆,喝的不过茶沫子而已,何至于说成是享乐呢?要说享乐还得说说那些资本家,一两茶叶一两金,那是纸醉金迷呢!”
王富春肝火渐旺,打了折扇不断地摇着,语速也加快起来:“过程固然曲折一些,但还需要我再重复吗?新运的目的……”
蒋忆瑶举手示意他不必往下细说:“主编,你有赞同新运的权利。可我想问问,如果让你主笔,你会怎么落笔呢?难道公开地说,因为我们国家,男人穿衣不爱扣扣子,女人钟爱烫发,直接导致了我们受人欺凌?而日本的强大,是因为他们的国民有冷水洗脸的习惯?得了吧,南京那些官老爷倘若愿意纡尊降贵,就不难发现在百姓中,多的是买不起碳火的赤贫人群,岂止是冷水洗脸,能有冷水可洗澡在他们眼中都算是体面人家才有的行为了。好吃懒做、奢靡成风的问题出在有闲阶级尤其是大资本家身上,而现在受约束最多的却是普通的平民。因此我断定,新运不会有任何成效。”
王富春重重拍了一下桌,手肘撑在上边,食指晃了半天也没能晃出什么道理来。最后仍试图以一言堂的作风,来解决争议:“这个问题,不在你负责的范围内。”
看得出来蒋忆瑶有一肚子的话可以拿出来谈,但徐新启一把抢过话头,道:“新运这个主题,如果密斯蒋没有异议,我愿意协助甚至是接手。登在要闻版或是本市附刊,确实比妇女刊更合适。”
徐新启是这么想的,与其费时费力去扭转王富春的陈腐观念,不如用巧劲绕开争端。他既认定这些议论不该出现在妇女副刊,那就干脆换个合适的版面。
王富春讥诮地反问他道:“你?你这大忙人,哪里来的时间呢?我要是没记错,上午你还说厉凤竹手里的选题有些危险,打算亲自接手。我看你也没有三头六臂呀,怎么各个选题都要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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