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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凤竹心下正为了自己不该对吕乃文说这些而懊恼,因此并不热切地来接他的话,只是敷衍着点头笑笑。跟着,她就慢慢顺着台阶而上,是预备要回到席上的表示。
吕乃文也就随着她的脚步,踱到廊下。
只听这时,屋内忽然震天震地,喊出一声:“至理名言!”
接上,又是换了一副嗓子几乎以咆哮的气势喊出了“消沉丧气”的四字批语。
看情势可以猜到大家已谈到了兴头上,此时若进去,他两个没进入状态的人恐怕有些格格不入。于是,吕乃文便提议道:“里边谈得热闹,不如咱们也聊聊吧。”
厉凤竹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欣然答应了:“好啊,我确实也没请教过吕先生在心理学上的见解。”
吕乃文甩起长袍下摆,在廊下坐了,抬眼笑道:“我打算圆滑一些,请你先评一评《群众心理学》。”
厉凤竹自徐新启桌上见过此书之后,就通读过一遍。昨晚上唐书白邀她入会,她又连夜把从前记忆深刻的几页书翻出来温习了一回。可是,她心里清楚自己来这个读书会并不是为了读书,也不是为了交流,因此正暗自为不能畅谈而感到可惜。
现在倒好,自己一多嘴把吕乃文拉过来说了些没用的话,却歪打正着地有了个可交谈的对象。因此,厉凤竹并不推让,反是一股脑地说了一大套的议论:“写是写得不错。可我在想,研究群众先要把群众的定义弄清楚。群众是谁?干脆地问,作者是不是群众?”
吕乃文听得很入味,接连点了几下头,眼里便有疑色,似乎是要问厉凤竹本人对于这个问题会怎样回答。
厉凤竹与他神交,立刻给出了答案:“我认为是的。群众就是大家,是万万千千平等的你我他。可为什么我常感觉到,这书的作者尽管冷眼去看他人,他自己仿佛是脱离世外的。可是从社会角度看,他明明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分子呀。我读时总觉得作者先生似乎不打算融入在群众内,他没想过要改变群众的认知,他只是断言群众。是的,就像他所宣称的‘动员的手段有断言、重复和传染’,而他何尝不是在断言呢?在他的断言中,我感受到了一种静止,一种违背科学的静止。我认同世间永远不变的是变化,阳光、空气、水会变,那么借赖着它们生存的人一定也会变。既然人会变,那人就难以被定义。自然地,一切定性人类的所谓宿命,最终是会被人打破的。”
吕乃文垂下眼,脑袋似是而非地一点,沉声问道:“看来你不喜欢他?”
厉凤竹走近了,单手抱着一根廊柱,连连摇头道:“不,正相反。我对他有浓厚的兴趣,他的冷静令我崇拜。这一层您应该很好理解吧,我是个记者,我追逐毕生的心境,便是作为执笔者能走出事件之外,保持一份独到的冷静。可我读罢此书,倒反问了自己几个问题,我无数次地写下‘天下苍生’这样的句式,可天下是谁,苍生又是谁,我真的认清了吗?我若把天下苍生完全具象成我本身,那是自私。可我若以为天下苍生与我没有半分雷同,那又是自负了。我看完这书有点警醒,也许我执着了多年的追求并不那么高明。”
吕乃文听了这话,藏不住眼底的笑意,欣然颔首,又问:“那你此刻有答案了吗?”
厉凤竹抱憾再次摇摇头,答:“我腿脚还跑得不够远呢。我得见过更广的天下,遇过更多的苍生,才能找到我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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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读书会的头一次碰面,在各抒己见的气氛下圆满结束了。
散会之后与众人客套地道了别,厉凤竹是跟着唐书白来的,自然又跟着他上车。
在车上,厉凤竹就性急地问起来:“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就忘了吧?”
这话所指的正是厉凤竹想让唐书白从中牵线,让她与方笑柔修好的一段约定。可是,以唐书白和方笑柔愈来愈僵的关系来说,他点头答应完全是逞强的举动。现在经厉凤竹问破,更加认为是有损颜面了。因之,在急躁的情绪下,多给了一脚油门,汽车完全是冲到大路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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