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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厉凤竹今天跑的地方多,办的事、见的人更是杂,这会儿还有些缓不过来。一直地揉着心口,平复了许久,方才振作起一点精神来问道:“青帮,青帮……哪一支青帮?”
徐新启烦闷不已,又不敢抽烟,一副坐立不定的样子,背着手踱来踱去,郁郁地答了“上流的一支”五个字,跟着便觉心中一沉,有些气闷难耐,先就叹了一口气,才又把遗落的“为主”二字给补齐了。
厉凤竹被他这一个大喘气,弄得是心绪急起又急落。首先听到的五个字,让她气愤这世道为富不仁、为官不清,真让平头百姓两眼一抹黑。再又多冒了两个字出来,完全地改变了句意,她的脸色顿时煞白起来,心里栓的疙瘩更加紧了三分。
下流的一支青帮,成员以警察和社会闲杂为多,主要分布于华界。这伙人凶恶且颇具武力,如果针对他们做起暗访工作来,稍有不慎,就有当场毙命的危险。况且,以徐新启探得的情况来看,即便千小心万留意地把证据都拿到手了,可捅出来之后,上流的一支为了自我保全,显而易见是会利用各自的社会身份和地位把事情强压下去的。青帮的上流成员又多为高级知识分子,加入其中的编辑记者首先就有不少,其次还有教师医生,甚至不乏具有一定政界背景的大人物,这一支以租界为主要活跃地。两支青帮汇流在同一条利益链上,把租界华界内三教九流的路子完全把持住了,真是应了那一句“上可通天、下可入地”的话了。
越想越觉得这浑水简直连脚都没法下了,更不要说如何去揭露了。厉凤竹叹着声嘀嘀咕咕念叨了两遍“上流”,拍着大腿道:“那不就和账册的问题隐隐有了共通处吗?两件事其实可能是一件呢!”
徐新启虽认为这个乍现的灵光,大概有九成是猜对了的,但他心里一点也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反而愈发愁苦地搔着头皮。好半晌才道:“我看呐,账册虽然誊下来了,但事情还得先缓上一阵再说。以我辛苦对外塑造的形象来说,多喝花酒多在风尘女子一方面下苦工,是不容易出事的。可关于账册的事,我只要稍稍展现出一点兴趣来,就有前功尽弃的危险。你也是一样,你比我更不适合暗访账目问题。你要知道,权益会的浑水若果然是两支青帮同时在搅和,需得从长计议才是。”
厉凤竹一巴掌按住发胀的额头,抬眼看了看漆黑的天幕,竟是寻不到半颗星斗,眼皮就更是撑不开了。愤怒、委屈和疲惫,几重情绪同时撞在她胸腔内,把一串眼泪从那道窄缝里撞了下来。只见她揩着脸颊,抽噎着说道:“其实我心里乱极了,就在刚才……我这两天实在是……好几次差那么一点,就只差那么一点点,险些就要露馅了。权益会里的文章又多又乱,我手里虽在办一件,心里却忍不住要惦记那一件。等到拿起那一件才想了几分钟,又牵挂着另一件也不该轻易就放过。可是事事都要行动起来的话,不把你我拆个十份八份出来,哪里够用呢!”
无论是眼前还是长远,又无论是为陈燕平报仇还是为国为民除害,维持好“堕落报人”的形象才是第一要紧的事。与权益会的公事来往,其实也是为了突显厉凤竹放弃社会新闻的立场罢了。可骗人容易骗己难,要打心眼里透出冷漠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在厉凤竹警觉铁拳团未完全消失,而他们最后给的线索大概不假之后,她的情绪就开始有了波动。买卖妇女的问题才刚露一点头,又平地冒出个坂本,带着厉凤竹去领教魏源。隔了一夜工夫,又出现了一本可靠的账册,雪球滚到这里,完全成了乱而无序的了。
正是为了这团麻烦,厉凤竹刚才回来时心里一阵郁结,差点就倒在了路上。
徐新启也是同样的一种感受,因此听了她的苦衷便开始不住地点头,差点就忘记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厉凤竹是得不着这个信号的。徐新启因就跺了一下脚,干脆地蹲下身去,悄声勉励道:“我不能说一定哪件事较为重要,我只能说熬吧,咱们得苦熬啊!幸而,我这一阵子在胡同里扔了几百块下去,这种真金白银的行为,给我染病的烟雾弹增添了许多的可信度。只要我足够小心,照这个情势发展下去,妇女拐卖的问题是一定能厘清的。有了十足的把握,再去运动几家进步报社,转个阵地去发表,那就算破了第一关了。”
厉凤竹依然是垂着泪的,一想到深陷泥潭的可怜妇女,心里很是不忍:“要知道,远水救近火,在这个过程里,被牺牲的人那可太……”底下她的话,她是绝没有勇气说完的,因此话锋立刻便转开了,“罢了,事情已然如此,说再多都不起作用的。我是太难受了,不找人吐吐苦水,心里这一关恐怕真要过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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