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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熹也笑了,拿出几份名帖和几封信来,说:“拿着。”名帖是他的,信是写给一些沿途的郑家的亲友的。虽然他们与祝缨要去的地方并不近,但是在“沿途”,也有许多事情是可以配合的。
郑熹道:“自己斟酌。”
“是。”
郑熹道:“一定要去拜别三位相公,京兆府你的熟人们也要走动。”礼物他都给祝缨准备好了。祝缨的家底他不能说一清二楚,但是一眼看过去他都觉得寒酸。
祝缨道:“不用……”
郑熹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让甘泽去送她,陪她把这些告别的事情办好。
甘泽也想跟祝缨好好聊一聊,他把表弟介绍给祝缨是要表弟干事的,并不是要占祝缨的便宜白养个傻小子,真要顶用的时候又不走了。
祝缨道:“你姨父姨母怎么办?”
甘泽道:“有我呢!带上他吧。”
“我房子还没人看呢。”
甘泽道:“你要信得过,我就把姨父姨母接过来,住你偏院那两间屋,给你看房子。那小子你一定要带上!不然,姨父姨母也就不安心。”
祝缨道:“三千里,熬死了多少人,我死不打紧,我自找的。他们家……”
“那也是命!”甘泽说,“我和姨父都商量好了,他要死了,我们认命,我给二老养老送终。他要好好的跟着你,你不会亏待了他。我们都是放心的。”
祝缨的随从名单里,于是多了一个曹昌。他高兴地骑着驴子,跟着祝缨、甘泽带上礼物先去拜别施鲲。祝缨跟这位施相只是见过面的交情,施鲲也就泛泛地鼓励她几句。
到了王云鹤那里,两人之前能说的话也都说完了,王云鹤给了她一个袋子,说:“路上仔细研读。”
“是。”
“要记得写信回来。”
“是。”
王云鹤忽然笑了一笑:“对了,老刘一向喜欢游历各处,也爱读游记,当地有什么趣闻也写一些传递回来。”
“好。”
最后是去陈峦府上。
陈峦又与这两位不同,他见祝缨时说的却是:“初到一地,为政一方,一定要看准了,再想怎么动手。”
“是。”
他也给了祝缨一个袋子,让祝缨:“路上慢慢看。”
“是。”
陈峦又说:“我还有一事相托。”
祝缨道:“不敢。”
陈峦道:“把他们带上来吧。”
陈大娘子抱着一个婴儿,身边还跟着一个幼童,祝缨忙站了起来。陈峦道:“我有一封家书,劳你带给大郎。你看,这是他的两个孩子,还好吧?”
祝缨先对陈大娘子一揖,再看两个孩子,都玉雪可爱,看着比陈萌机灵些。幼童还对她一揖:“世叔好。”
祝缨也还了一礼,然后对陈峦道:“相公这是……”
“你见了大郎,也好告诉他,他的妻儿都还好。否则口说无凭呐!哈哈哈哈。”
祝缨对他一礼,接了家书。陈峦不但有家书,还给她安排了一场“同乡饯行宴”,祝缨再看这些同乡,与当初陈萌为她引见过的有一大部分是完全不同的,只有一两个在陈萌的聚会上见过。祝缨心下叹气:子不类父。
她又往京兆府各位自己的熟人那里道别,最后到了老马的茶铺里坐了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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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祝缨出京这一天,王云鹤并没有出现,派人送了条腰带给祝缨饯行。郑熹、陈峦竟然都出现了!
郑熹身后跟着金良等人,都来送祝缨。郑熹道:“酒就不给你喝了。把你的刀带好。”
陈峦还带了几个同乡来,同乡们托祝缨:“路上请稍绕远一程,转交些书信。”
陈峦道:“怎么这么客气了?他难道不要回乡看一看的?三郎,你去的地方远,给你的时间也比别人长,不必太着急赶路。回家乡看一看。”
两人对视,祝缨深深一揖。
大理寺的同僚们都来了,裴清、冷云是勉励她,其他人都是不舍。祝缨对大理寺的女监格外的用心。
“麻绳都从细处断。一根麻绳捆了人,细处断了,整根绳子都要废了,”她指着女监说,“这就是大理寺的细处。崔佳成、武相,还有你们,你们自己要争气。诸位,她们也是我们的同僚。”
裴清道:“你只管放心地走。有我们呢。”
冷云道:“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盆景儿前两天出京,可作了首好诗,京城都传开了!什么玩艺儿!”
他原本对段婴也没什么恶感,现在却不一样了。祝缨道:“人家是有本事的人。”
“呸!整天东游西逛!”
祝缨道:“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揍。他就算是过目不忘,那些学问也不会自己跑到他的脑子里,还得亲自读书的。天下能人多了,他能出头至少是个肯下苦功的人。你别总瞧不起他那样的人,人家都是用过功的。你老这样,撞上个认真跟你计较的人会吃亏的。”
冷云大声叫郑熹:“你还管不管了?这孩子还没走远就跟我顶嘴了!逆子啊!”
郑熹道:“你丢人不丢人?”
陈峦、裴清都看笑了。
那边金大娘子等人也跟张仙姑、花姐道别。金大娘子又送了张仙姑一提盒的食物让路上带着吃,温母等人与花姐依依不舍。慈惠庵的尼姑也在后面来了,尼师送了花姐一些丸药。
更远的地方是老穆老马等人,也远远地看着,有官面的人在场他们不敢上前。祝缨看到了他们,对他们挥一挥手,他们看到了并不招呼反而将身子往柳树后面躲了。
祝缨没把他们托付给任何人。这些人现在勉强算是灰色的,以前还是纯黑色的,交给官场上的人,一个不好,人家不拿他们当人、拿他们当刀,用完就扔。他们呢,品行也不能保证,也对这些官人没有什么“忠诚义气”,背后捅一刀也不一定。
双方还是各凭本事过活的好。
商人们的车队在不远处集结,也不凑近。左丞同祝缨并肩站着,冲商队挑下巴,道:“唔,不错,这是你的长项。虽然说外放能有腾挪的余地,你去的地方太穷,你也不能怎么搜刮。这样手上就没钱,还怎么往京里孝敬?从他们身上弄些财货,倒能救你的急。”
祝缨道:“记得常写信啊。”
左丞笑道:“忘不了。”
祝缨出京也没有特别的标榜清高,她那几辆大车并不全带的是书籍、行李,这一路她也是要倒买倒卖挣些钱的。王、陈二人给的袋子里都是她要赴任的地方情况,穷是真的穷。“民风淳朴”也可以说是没几个读书识字见过世面的人,刮地皮都费劲。钱还得自己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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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京的时候还是春天,不冷不热,祝缨骑马,小吴骑个驴跟在后面。其他人或坐车、或押车,队伍的后面是商队。
沿途走官道、住驿站,商人们行得开心,因为祝缨的仆人也少,并不额外勒索他们要他们孝敬。
行了三百余里,再拐个弯就是陈萌任县令的地方了。祝缨拿了陈峦的家书,又帮陈大娘子给陈峦带了几件衣服、一些药材之类,到了驿站住下就派小吴去投帖要见陈萌。
陈萌亲自到驿站来见祝缨。
祝缨站在门外等他,远远看到陈萌骑马过来,看着比在京城时有精神了不少。心道:陈相要是肯早点放手,大公子早成人了。
她笑着与陈萌寒暄,两人进了堂内坐下,祝缨将家书等转交。陈萌笑道:“他们就是爱操心。”
祝缨对他说:“怎么能不担心呢?日后你的两位小郎要出远门,你也是这样挂念的。”
陈萌难以压抑兴奋地问:“你见过他们了?他们现在怎么样?长高了吧?”
祝缨比了个高度:“大郎这么高了,很有礼貌,口齿清楚也不怯场。”
“哎,我可真想见见他们呐!”
陈萌先与祝缨话家常,最后话锋一转才说到朝廷的事务上去。他说:“你这回走得有些远了,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也不要忘了与京里常联络。那地方特产又不丰富,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须知道,那样的地方租赋收得少,人口少,必是有原因,而不是别的地方的人蠢,不知道到这片风水宝地去享福。又有当地豪强……”
他滔滔不绝,祝缨也听得入神,陈大公子看来是吃了不少亏,也练得精明了很多。
祝缨将他的经验都听完,对他道了谢。陈萌又送了她一份盘费:“到新的地方,有多少准备都不嫌多。”
祝缨已接了陈家不少人情,些许财帛反而是最小的事情了,她也不矫情,大方地接了,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重逢。大公子,保重。”
陈萌叹气,道:“政事堂这事儿办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三个从这里过的人了,也不知道能回来几个,你可要保重啊。政事堂是公心,可天地不仁呐!”
祝缨道:“大公子,你没白来做这个县令。”
陈萌咧嘴一笑:“亲生父亲的权势也未必就是自己的,你也当心,郑熹的福未必是你的福,他的祸怕也要牵连到你。”
“大公子,交浅言深了。”
陈萌道:“那要看对谁。我这些年干的蠢事可也不少,说过的蠢话也是一堆,你别放在心上。珍重!”
“告辞。哎,不对!”祝缨说,“这是驿站,是你走。”
两人都笑了出来,陈萌又问:“冠群,跟你南下么?”
“是。”
“跟着你很好啊,没有了你,她留在京城未必就能顺心了,。一同上路你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祝缨道:“要见一见吗?”
“我……算了……吧……哎,我是真想有那样的一个妹妹……可我们家呀……”
陈萌摆着手出去,回头对祝缨说:“别送啦。”
冷不丁地厢房的门打开了,花姐在门口对他盈盈一拜。陈萌又咧嘴笑了:“冠群啊,保重啊。”花姐又是一拜。
花姐站在门边,等陈萌离开了才走到祝缨身边,说:“他有些不一样了。”
祝缨道:“脚落到地上了。不过也有出来做官也学不好的,分人。他人不坏。”
“嗯。他以前对我也很不坏。”
祝缨道:“他送了些盘费,你和娘收一下。”
“不跟祁先生对账吗?”
“他还有别的活计,家里的事儿不归他管。祁小娘子呢?”
“跟干娘说话呢,小小年纪怪能干的,也是个操劳的命。”花姐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着祝缨的眼神有点奇怪,问她,她又不说。
祝缨只好说。“明天启程,等到了地方还有她操心的事儿呢。”
花姐想了一下,说:“不是让你常往京里写信吗?你写一个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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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熹在府中收到了祝缨的信,祝缨在信中说见到了陈萌,陈萌比以前大有不同,可见外放做点实事确实能让人成长,觉得等自己亲自主政一县之后,也会有所进益了,请郑熹放心。又写了一些沿途的风景,说之前跟着郑熹上京的时候不曾细看,现在发现沿途风景是真的不错。
郑熹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他把信放到一个匣子里收好,站起来慢慢地踱步。
甘泽轻手轻脚地上前,给他换了盏新茶。郑熹问道:“三郎他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呢?”
甘泽道:“拖家带口走得慢,至少还得两个月吧……”
郑熹皱眉,捏着桌上另一张纸,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那张纸上是段婴的新作,这位才子一路出行动静不小。他走得比祝缨早两天,这一路触景生情,或者看到古迹时感怀,又或者路遇某人相唱合,再有写诗明志。写的都是志向,又透一点淡淡离愁。反正是三天两头有诗作流出。
段婴人离开了,又仿佛没有离开。他不在京城,京城却仍传诵他的诗歌。
这就显出祝缨的不足来了,她在文学上的才华并不显眼,本事都在实务上。长项是查案断案,是刑名。人还有两个多月才能到地盘上,到了地盘也不可能马上就大刀阔斧干出成绩来。干出成绩来了也得些日子才能传到京城。
甘泽心道:这是有点糟心,三郎可一定要尽早弄出点响动传回来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他俩的心声,就在看完信后的第三天,侯五快马加鞭赶了回来,拿着祝缨的名帖奔到了郑熹的府上:“出大事了!”
响动,它来了!
彼时郑熹还在东宫,郑侯在家里,听了消息就把侯五叫了过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侯五道:“都写在这上面了。”
他拿出一封上了火漆的信来递给郑侯。郑侯拆了一看,脸上也是变色:“快!我要进宫!”
他拿着那封信进了宫里,先找到郑熹:“你那宝贝疙瘩怕不是佛塔飞檐下的风铃?到哪儿都有响动!”
郑熹接了信一看,信上写着,祝缨看完陈萌重新上路,走了没几天忽然想起来一个旧识田罴前两年也谋了外任,刚好在她途经的地方。在驿站住下之后,她就去拜访,结果发现田罴不是田罴!他被调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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