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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道:“惭愧。”
其实也不太惭愧,也不太意外。他早跟祝缨说过了,南府的教育水平不怎么样。祝缨来了虽然有了些起色,毕竟年载太短了。福禄县几年下来,才有能考进府学的。南府学子要想发力,怎么也得再过三、五年,书不可能一下子被装进脑子里,都得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去读。
祝缨也不急躁,将贡士考试前两名的卷子剔出来,看看考生的年龄,没超龄,就收入了府学。对博士道:“这两份卷子有点意思了,再教一教,明年的人选就有了。”
考中府学的人先报到,也不用等明天春天再入学,现在就行。她批了条子,让这二人去领今年冬季的补帖。
范生、张生二人,也不用离开府学,给他们几天假,回家与家人道个别、收拾行李。她预备给他们各准备一份盘缠,再提醒他们:京城生活费很贵的,得有心理准备。
她不打算再提供自己京城的宅子给他们落脚住,又不熟。
范生、张生二人回到家里,家里先放鞭炮,然后宴客,又说:“得好好谢谢知府大人!”又忙着准备礼物去拜谢祝缨。
两家人又请了荆老封翁当个陪客,要往府衙里送帖子、送礼物。
荆老封翁也乐得掺和这样的好事,笑道:“我一准儿去了!你们两个,前途无量啊!”
二人的父亲又与荆老封翁一阵谦虚:“还不知道是龙是凤呢,不比荆大官人已是官儿了。他们还是学生,学出来才算。”
他们这儿又是准备东西又是打着拍马屁的腹稿,待觉得准备妥当了,一同到府衙求见。
一行人到了府衙,却见府衙外面热闹非凡——四县的县令都到了、阿苏县和塔郎县也派了人来,祝缨就要启程往州城送粮去了。
五人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门上衙役认得荆老封翁,对范、张也是眼熟,上前问道:“几位有何贵干”
得知是要求见祝缨,为他们进去通报。
祝缨今年算是丰收,她说:“请进来吧。”正好给县令们瞧一瞧。
郭县令就很得意,范、张二人都是南平县人,莫县丞心道:不过是占着府学在你这里的便宜!我福禄有大人打下的底子,明年一定追上你!
范、张二人脸上微红,他们的父亲犹如吃醉了老酒,也沾着儿子们的光,与县令们行了一礼,坐着吃了一回茶。
祝缨问他们都准备好了没有,他们都说:“都在打点行装了。”
祝缨道:“你们现在去州城还嫌太早,等他们忙完,十月才会启程,这个年他们是不能在家里过了,趁这几天你们好好聚一聚。这一走就是三、五年。回来十月里我让吴司仓送他们去州城。”
范、张父子四人一齐道谢。
荆老封翁说了句场面话:“南府能有今日,全仗府君之德。”
祝缨道:“老翁客气啦。”又与荆老封翁寒暄几句,问一问荆纲有没有写信回来之类。略说几句,郭县令给荆老封翁使了个眼色,荆老封翁只得遗憾告辞。
祝缨道:“咱们也准备走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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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此行仍是带了项大郎,县令们看在眼里也都有了数。他们各自筹备了自己的官糖坊,也选中了自己觉得可靠的大户办私坊,就等缴粮回来好开工了!
秋收完到种宿麦,中间还有一段时光,可不就是为了给他们办糖坊的吗!坊间传闻,项大郎这个糖坊,日进斗金。
项大郎人又瘦了一点,他才拢了一批进山的商户。虽有祝缨的名号,祝缨却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差使,说服人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谈拢,就得拖着许多糖跟祝缨上州城。
路上,县令们没再两眼放光地盯着他,又都跟祝缨套近乎。
王县令此时最急,路上就鞭马上前,对祝缨道:“大人,我河东县新招流人若干户、开荒得田若干亩……”
关县令朝天翻一个白眼,心道:我信你个鬼!
他与莫县丞咬耳朵:“必是他先前管束不严,叫人瞒下隐户!现在拿来邀功了!似我思城县,就没有这样偷奸耍滑的刁民!”
莫县丞也想翻关县令一个白眼:我听你鬼扯,思城县那不是因为大人把黄十二郎给办了么!那是你的功劳吗
莫县丞很生气,觉得自己是个先吃了粗粮豆子塞满了肚子的可怜孩子,正在看别人吃白米饭。
他犹犹豫豫的,晚上就向祝缨讨情:“大人,福禄的情形您是再清楚不过了!我们没多少地儿种甘蔗啊,这糖……轮不到我们了。太可怜了。您不能不管我们呀。”说着,还跟顾同使眼色。
祝缨好笑地道:“要不你把橘树砍了,不做橘子的生意,改制糖”
“那不行!”福橘到底不是粗粮豆子,也是不能扔的。
祝缨笑着看他:“嗯”
莫县丞道:“下官就是想,再……”
“不许毁田。”
“是是是,不敢、不敢。那那个……糖坊……”
顾同道:“瞧您,也没说不让您建呐。您建了坊,还能收别处的甘蔗不是还能开荒不是把他们家隐田再抖一抖!哎,不许说是我说的啊!”顾同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家姻亲。
莫县丞道:“好好!”
他们一路到了州城,仍是祝缨开路去缴粮。仓督见了她先一个长揖,然后问:“祝大人今年来得晚了些。”
祝缨道:“嗯,帮别人再捎了些粮来。”
她身后蹿出来一个祁泰过来与仓督对账,仓督道:“咦吴司仓呢”
祝缨道:“他有别的事。”
仓督一面说话,一面与她办了交割。
祝缨最大的一件事办完了,带着人到驿馆里休息。
次日,祝缨再携礼物往刺史府去拜见冷云。
才到刺史府就觉得味儿不太对,衙役们站在门口打哈欠也没人管了。见到她才赶紧站好,上来迎接。
祝缨问道:“刺史大人在吗”应该在的。
衙役们笑道:“在的,这两天正在念叨着,说祝大人也该来了。”
祝缨道:“那是。”她又照着自己的惯例,给刺史府的当差们散了红包,然后再往府里去。走过一道门,才有一个冷云的幕僚钱先生过来迎接:“大人恕罪,我迎接迟了。”
“正是忙的时候,有正事就先别管我啦,我的正事已忙完了。”
“哪里哪里。”
再往里走,祝缨越发觉得奇怪了,庭院里冷云喜欢的几株花树不见了,地上几个大坑。到了花厅,冷云不坐着了,一身便服正在屋子里踱步。
看到祝缨,他招了招手:“来来来,咱们聊会儿。”
祝缨问道:“大人要搬家”
冷云咧咧嘴,乐了:“上回不是跟你说了么我要回去了。”现在进京,将考核完成就过年了,过完年,他这刺史就干了三整年了!此时不跑,难道要再干三年
他说:“你的主意真不错!我才来几天呀竟多出这么多的东西来!还真得早早地收拾!已装了一批,押船运回去了。今年我亲押送自贡粮入京,走了就不回来了。你来看看,我这里你还有什么喜欢的,都给你。别便宜了不知道下一个谁,更不该便宜他们。”
他说的他们,应该是别驾、长史之类。
祝缨微愣了一下,冷云可谓雷厉风行,这么个动作难怪衙役们也松懈了。估计州城有点脑子的都能猜着几分了。怪不得呢……
祝缨笑道:“我没什么要的。”
“又来!”冷云说,“你呀就是对自己太不上心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不讨房妻,也不纳个妾伺候起居……”
他絮絮叨叨的,竟有了一点当年在大理寺时的架式,祝缨含笑听着,等他念叨完了,才说:“大人,您回京了做什么呢都有安排么总不能赋闲在家吧那在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君侯又要念叨啦。”
冷云抽了一口冷气,嘴硬地说:“我自有办法。”找外婆呗。至于赋闲,闲着歇两个月也没什么。
祝缨又问:“今年的宿麦您不管了州里还没全种好呢。”
冷云一撇嘴:“我走之前能看得到他们播种,收获的事儿就便宜他们啦。”他已得了表彰了,就是干得不错了,总不能让他一直在这儿种地吧
冷云越说越多,祝缨冷静地听他说完,一字也不提自己与各族联络的事情,连阿苏县、塔郎县今年的税赋也都缴过来的事儿都不提醒冷云。冷云记得起来就记,记不起来,她也拿到仓督写的收条了。
冷云待她倒有几分真心,道:“新刺史要是不好,你就写信给我。”
“好。”祝缨先答应下了,写不写就看她的心情了。
“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去哟!才升了知府,再升也费劲。”他点评道。
祝缨依旧安静,听冷云说了很多,又抱怨回了京城许多南方水果就不能吃到很新鲜的了之类。祝缨道:“我倒还能送些橘子给大人,可惜又不稀罕。”
祝缨陪冷云说话,心里只有一个疑问:冷侯竟许你胡来
不过那也是别人家的事,她自己且顾不过来,没心思再管冷云。以后她只要方便的时候顺手也给冷云准备一份礼物,也就差不多了。
冷云却很热情,祝缨不要,他就自己挑了好些东西给祝缨:“这个,好东西,要不是太大不好装船,我都带走了!还有这个、这个!你那家里,太简朴啦。自己不爱这些,也要对父母好些。”
他挑挑拣拣,除了一些在州城置办的还将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东西也都留给了祝缨。什么书籍纸张之类,他本来就不太喜欢读书,也不知道为什么带了来,反正就带来了。现在也不想带回去了,统统都留给了祝缨。
都是好东西,一股脑都塞了过来。
别人进刺史府,是送礼,祝缨进刺史府也是送礼,不过她有回礼。刺史府的人精们不少看出来冷云要走,见他送东西给祝缨,更是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他们也笑着对祝缨说:“祝大人发财。”
祝缨道:“一起”
“咱们可不比你。”他们笑。
自祝缨到福禄县至今,刺史府的属官们也换过一些了,老人知道她与鲁刺史的旧事都不惹她。新人虽听了一些故事,到底没有亲见,心里总有一种:你靠山要走了,这是在假装镇定了吧
祝缨看出来他们表情不对,也不去计较。
她先把东西带回驿馆让项乐都收了,带着项大郎等人去州城最大的佛寺里去。
项大郎以为自己是来卖糖的,可没有打算要布施!虽然替长官出钱是商人常做的事情,可这也太突然了吧!钱没带够啊。
祝缨道:“带上糖塔。”
“啊”不是要他出香油钱
香油钱也是要出的,不过祝缨自己出了,整整一百贯。即使是州城的大寺,这也是一笔不错的布施。
方丈陪同祝缨礼佛,双眼眯成一条线:“善哉,善哉!”
祝缨道:“我还想施粥。”
方丈道:“大人要施粥,不若先布施了米,到天冷了本寺一并开设粥棚。”
祝缨道:“现在心念动了,就要现在。”
方丈便说:“使得,寺里的锅灶都是现成的。”
祝缨就与他约定,第二天再过来施粥。方丈便命人在庙里敲了钟,告知明天开始有人施粥,连施三天。
众所周知的,施舍就是要留个名,一般要等施主礼完佛了才会宣布开始。接受施舍的人大清早开始排队捧着个碗,还要念一声多谢大善人。
方丈以为祝缨这就要走,祝缨却说:“我还有东西要供奉给佛祖。项大。”
项大郎忙说:“在!抬上来。”
方丈问道:“这是何物”
“糖塔。”祝缨搁家里研究出来的,糖液里掺上颜料,铸成塔状,尖尖的,一排摆在佛前供着,很有排面。
祝缨又从旁边的匣子里取出一个来,拿个小槌敲碎了,自拣一块放到嘴里,示意方丈:“糖,素的。”
方丈将信将疑,也拿起一片来放到口中,道:“原来如此。”
祝缨道:“如何”
方丈又是一番的赞美,这还真是不便宜,这位府君诚意十足。方丈双掌拿什,宣一声佛号,请祝缨去抽个签儿。对官员,怎么抽签、怎么解签,也有些门道。一般不会轻易得罪他们,通常是说升官的吉祥话,什么朱紫啦、金印啦之类的。如果不幸签不好,也有化解的话术。
祝缨道:“不了不了,一抽就不灵了。明天的事儿还请大师多多费心。”
“阿弥陀佛。”
祝缨第二天又让项大郎带了一批糖塔过去,再礼一回佛,在寺门口摆一张长案,上面放着许多糖塔。拜一拜。
看的人都说稀罕,也有问是什么的,祝缨安排的人就杂在人群里说:“是糖塔。供佛的。散福给大家。”
然后将所携之糖塔放到粥锅里,给粥里加了糖。有领到粥的人喝了一口,甜的!
祝缨对项大郎说:“我请神佛吃糖,神佛不得帮我卖糖吗去,派人接着吆喝。给我好好念叨念叨他们,拿这个供奉才显气派、才有诚意!”
财主们供奉佛祖大把的洒钱,供什么不是供比起烧香烧纸的,这些个至少能吃到人的嘴里不是
然后她又去了州城最大的道观,也是如法炮制。
接着,她就把项大郎往州城一扔,自己带人回去南府了——是时候进山做买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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