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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人间四月,日子一天天在拉长。酒店的建筑也一天天在长高。
李非在广州学习,贺文锐一个人在家很忙,也很无聊。他每天除了要解决施工现场的一些问题外,还有大量上门推销的业务人员要应付。而许多事情他都做不了主,只能做好记录,收下名片,等李非回来以后再决定。
这天上午,筹建办公室来了一个年轻人,他穿一套浅蓝西装搭配一双白球鞋。不知是西装过于肥大,还是他身材过于瘦小,给人的感觉衣服就像借来或偷来的;完全不是照着他的身体来的。白球鞋是那种劣质的人造革面料,看上去硬翘翘的,变形的褶皱中藏污纳垢。
这身洋不洋土不土的打扮让贺文锐感觉别扭;看看都像是穿在自己身上一样难受。
当他在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把一个黑色人造革手提包搁在桌面上,端着那张乞求讨好的脸看着他时,贺文锐认出了他。
你上次来过?贺文锐说。
是的。那张乞求讨好的脸赔笑说。
你是推销玻璃钢风管的?
是的。说着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烟来递给贺文锐。
贺文锐一般不抽烟,接过来放在了桌子上。桌子上一堆散烟。
我不是叫你等通知吗?贺文锐说。
我——我,来人吞吞吐吐。只知道往脸上堆做作的笑,有话要说又不说出来。他扭过头朝身后看了一眼,没来由地有些慌乱。
贺文锐以为他在等什么人。他不想跟这种人啰嗦,说我很忙,要出去办事。你是在这里坐一会,还是现在走?
听贺文锐说要出去,来人又飞快地朝后面看了一眼,迅速地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来,放在了贺文锐面前的桌子上。
你这是干什么?说这话时,贺文锐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贺文锐拿起信封,做出要还过去的样子。
那人挥了挥手,二话没说,慌慌张张地逃出门去。
贺文锐能感到手中信封的份量。心里有迫不及待的喜悦。他从开口抽出钱来,没错,是一叠一百元的钞票。估算一下,应该是五千元。
五千元不少了。相当于他半年的工资。这是他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去上大学那年,老爸也只给了他两千元的生活费。而两千元钱足以让他在学生中充当阔佬。
钱真是个好东西!但这个钱他能拿吗?在他入职的第一天,李非就给他讲了商场关于礼品礼金的管理规定,讲了郭小海上交五千元回扣款的事。交代酒店初创期没有自己的管理制度之前,暂时参照商场的规定执行。
他当时毫不含糊地表态:没得问题。但现在拿着这笔已经到手的钱,他能舍弃吗?不能,他做不到。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幼稚,那么傻。他不会跟钱过不去。
他心里唯一过不去的是李非。他那么信任他,器重他,而他却在做违背他要求的事。他感到很愧疚。他不敢设想,他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当然,他是不会知道的。只要自己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贺文锐找出那人上次给的名片,上面印着:红河县红星玻璃钢制品厂;销售经理:何水军。
两天后,何水军又来了。进门叫了一声贺经理;站在一边傻笑。
贺文锐跟他点点头,说了声请坐。
从“请坐”两个字里,何水军已经能感受到不同。前两次他都没有这样说过。他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为万一需要逃遁时做准备。他拿定了主意,这个钱一定不能拿回来,一定得让他收下。只要他肯收钱,事情至少成功了一半。
你是不是一定要把这份礼送给我?贺文锐问。
何水军点头称是。
你送给我可以,贺文锐说,不过我跟你把丑话说到前头,你的事情我可以帮忙敲边鼓,但决定权不在我手上。我不能保证你能接到这项工程。
贺经理你——你别谦虚。
不是谦虚,是实事求是。
贺文锐认真地说。他希望他能理解这种认真。
只要贺经理尽力,接不到工程不怪你。
贺文锐说,不是我尽力,是要你们自己尽力。你们要照我说的去做。
好的!何水军满口应承说。尽管他还不知道贺文锐要他怎么去做。
你知不知道在你们当地,还有一家红旗玻璃钢制品厂在与你们竞争?贺文锐问何水军。
知道。何水军说。
你们至少要保证产品质量不比他们差。这是第一。贺文锐说,第二,价格不能比他们高。第三,我的老板出差回来后,你上门去找一找他。但不能说是我让你去的。
看见何水军使劲地点头,贺文锐心里好笑。幸好他只说了三条,如果是说个十条二十条,何水军脖子怕是要点断了。
贺文锐说,你们能做到这几条,我不能保证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能保证你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何水军高兴:我保证一定照贺经理的要求做。
这个钱你先拿回去,等事成后你再谢我不迟。贺文锐抽开屉子,做出找钱的样子。其实信封钱包就在他手边,只是里面已经少了五百。
不——不,贺经理您不要客气!何水军站起身做出要逃走的样子。
贺文锐把已经少了五百元的信封拿出来,他说我这人手面大,爱花钱。这钱放在我这里,搞不好几天就没了。
送给您就是您的了,您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何水军已经退到了门口。
我再次重申,我不能保证你们能百分之百拿到这项工程。贺文锐说。
当然。什么事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何水军说。
经过这番安排,贺文锐安心了许多。他在心里为自己洗白,我没有对他做任何承诺;没有拿公司的利益作交换;没有损害公司的利益。最多不过让他同等条件优先而已。
一晃几个星期过去,李非回来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商场安排了一车广东的货,准备顺便接李非回。贺文锐要去押货,郭小海说你打电话跟李经理去说。
贺文锐说,我不跟他说,就跟你说。你也不许跟他说。
郭小海拗不过他,只有同意。
还是商业储运公司的三菱平头车。这种车吨位轻,车厢低矮宽大,是装载大型家电产品的首选。原打算两天到广州,遇上107国道广东段修路,从上午堵到下午,堵了七八个小时。
这时节天气已经很炎热,太阳火辣。堵在路上的人们吃没吃的,喝没喝的。最糟糕的是,又不是完全堵死,每隔一会要移动一下。要走不能走,要停不能停;人们心急火燎,除了通娘骂老子,毫无办法。
贺文锐原计划晚上八九点钟可以到广州,路上一耽搁,计划全打乱了。一心想见早点见到李非,便催司机连夜赶路。凌晨四点到广州,贺文锐让司机在停车场休息,自己叫了出租车,直奔李非下榻的旅馆而来。
此时李非还在睡觉。懵憧中听见有人敲门。问是谁,不见回答;再敲门。李非开灯起床打开门看,原来是背着一个单肩包的贺文锐站在门外。
李非又惊又喜,连忙让进房里:你怎么来了?
什么意思,不欢迎我来?进房的贺文锐打趣地说。
难怪我问谁来押车,小海含含糊糊。
是我有意不让他说的。贺文锐说。
李非回到床上: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广州?
贺文锐疲乏在椅子上坐下,说刚刚到。昨晚走了一夜。有一段在修路,足足堵了八个小时。
李非说了声见鬼,看天色未亮,问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贺文锐说,我要先洗一个澡。身上脏死了。
一会洗完出来,,走到李非的床边,李非给他挪开位子,两人躺在床上说话。
这次学习收获如何?贺文锐问。
收获很大。李非说。
交了朋友没有?
李非知道他要问什么,故意说交了,山东一位总经理跟我关系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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