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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宁安在东宫浅眠片刻,恢复了精神,便到了承安宫,和詹皇后在建隆帝的病榻之前,恳谈一番。
当天下午,皇后在建隆帝又一次艰难醒来的时候,招了左右丞相、六部堂官、拱卫京城的五支兵马的将领一起入宫来,并与太子一起,在病榻前痛哭流涕,做一边哭天子病危,一边望朝臣们要共勉助力。
建隆帝此时已经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人除了转眼睛,什么都不做不了,只能恨恨地看着詹皇后,没多久又晕死了过去。
官员们甭管心中有没有疑惑的,这时候面儿上指定都没有疑惑,只跪在建隆帝病榻前也哭一番,各表忠心。
这日下午,皇帝骤然病重的消息终于不胫而走,朝事暂由皇后垂帘听政,而太子则衣不解带地在病榻前侍疾。
皇宫之内,朝堂之上,安静如常,纵然有流言蜚语的酝酿,也不会在事情未落定之前,轻易传出去。
就连京城有些消息灵通的百姓知道了,也不敢多言,个个谨小慎微,甚至开始偷偷准备各色麻衣、白布、素服等等。
稍微显眼些的,不过是几个急着娶亲的人家,趁日子提前办了喜事,避免耽误儿女吉时。
偌大的玉京城,在安静中等待着这位历尽艰难才登基,颇有雄图大志,兴科举,提拔培养年轻将领、官员,在与陈、郑两国对峙中总能取胜,为大昭一统天下做了最后准备的皇帝,走完他人生的最后一程。
就连詹皇后,在此时,竟也能回忆起她与建隆帝相依为命的最艰难岁月。
也只剩想想而已。
无论是谁,都在等待某个瞬间,才会将酝酿的阴谋阳谋,一股脑地爆发出来。
至第二天午后,太医回话说,建隆帝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正在喝茶的詹皇后听见这话的时候,愣了几息,淡然地放下茶碗,问道:“太子呢?”
“还在陛下旁守着,殿下昨夜一夜没睡,一直守到了现在。”来人道。
詹皇后听见,长叹了一声:“是个实心的傻孩子,怎么就把那孩子养成了这样?只怕他心里,早就恨了我吧。”
来人伏在地上,不敢接这话。
詹皇后呆坐片刻,起身道:“让殿下先回东宫歇息片刻吧。”
“娘娘,奴们劝过了,太子不肯,之前还派人回去,让东宫那边准备了些换洗衣服,贺忠刚送了过来。”来人道。
詹皇后无奈摇头,正要往承安宫去的时候,忽得外面又有人急匆匆地进来,但见殿内人多,便没有说话。
“怎么?急急忙忙的?”詹皇后问。
那人这才过来,凑近詹皇后道:“娘娘,东宫那边,昨日太子殿下带回宫的人,似乎并非那个在御仙园洒扫的小太监。”
詹皇后的眉头猛地一皱,看向来人。
“怎么回事?”
“小的本不知道,但如今在太子府看守的人,有个人见过喜来,说长得不像,今日贺忠送完东西回东宫时,有人听见贺忠唤那人“夫人”。”
詹皇后的眼睛顿时睁大了,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便意识到了是哪个“夫人”,不由气笑了。
好好好,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玩起了暗度陈仓!
“淮王到何处了?”
“今夜会入京。”
“去把那位夫人给我带来!”詹皇后站起身来,眼中闪过杀气,刚走出两步,便道,“也不必带到这儿来了,本宫要到天牢里去。”
“是。”
*
天牢之中,薛镇是被人泼醒的。
他的左肩彻底没了知觉,双腿只剩下空洞的疼痛,每动一下,裂开的腿骨、伤重的关节都在叫嚣着让他屈服。
但薛镇依旧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艰难地爬了起来,靠在墙壁上,无声地宣告着他仍未放弃抵抗。 首\./发\./更\./新`..手.机.版 (下一页更精彩!)
。
但令他意外的是,当他睁开眼睛时,落入眼帘的并非蒋督使与狱卒们的黑色靴子,而是大红织锦凤穿牡丹的裙摆。
他微顿,缓缓抬起头向上看,目光最终落在了詹皇后那带了些许悲悯之心的脸上。
“……”
只一眼,薛镇便垂下目光,开口道,“罪臣,见过娘娘。”
没有怨恨,没有痛苦。
坦然地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詹皇后,有一瞬间的心软。
他们一家结束流放重回京城,复了王爷爵位那年,薛镇便被他们选中,做了长子萧宁安的伴读。
如此做,不但是因为她的丈夫与一奶同胞的长公主关系匪浅,也是为拉拢薛镇的父亲,彼时已露锋芒的安阳侯世子。
但等到薛镇入府,她和丈夫,还有彼时尚年幼的长子萧宁安,很快便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寡言,但爱笑也很聪明的孩子。
喜欢到萧宁安把他当成亲弟弟那般对待,喜欢到她的丈夫出入都将他带在身边,喜欢到如果不是老侯爷那荒唐的婚约,她想过要把女儿嫁给薛镇。
薛镇也没有辜负他们全家的厚望,先帝去世那年他才十二岁,便多次救下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和她的女儿,还有阖府上下人丁。
但薛镇并非好勇斗狠之辈,他小时候就有些名士风范,不爱荣华富贵,只爱读书,山水,花花草草。
但他依旧在父兄意外辞世,祖父不理俗务的时候,挑起了安阳侯府;也在陛下需要他的时候,弃文从武,领兵边疆,成为了最能震慑陈、郑两国的将领,并做了很多建隆帝必须做,但又不好直接做的事情。
他只有二十二岁,却已有了几分一代名臣、名将的风采。
詹皇后曾想过未来更稳重,更果决的薛镇,辅佐自己儿子的情景。
但现在,天子一家都倚重的少年人却和个血葫芦似的,也不知道身上都有什么伤,狼狈至极。
偏他的神情还是那么自如,虽然动起来时,会因为牵扯伤口而有皱眉抿嘴等忍痛的表情,可等他靠墙坐起,看向自己的神色,还和她熟悉的那个年轻人一样。
詹皇后见了他,才真正为如今的场面感到难过。
薛镇有今日荣华,是因为与天家牵扯太多,他未必想要。
薛镇有今日结局,同样是因为与天家纠缠太深,才卷进权谋争斗的洪流中,得把他同样未必想要。
与自己,何其相似?
詹皇后到底有了几分真假参半的心软,轻叹一声道:“罢了,仲敬,你想要的,本宫给你便是。”
薛镇笑了,但只是一笑,便牵动早就红肿破了的唇角,疼得更厉害了。
“多谢娘娘。”聪明人对话,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说便是了,“陛下如今……如何了?”
“太医说,陛下只在这一两天了。”詹皇后说着,看着薛镇的眼睛问,“仲敬,你也认为今日的事情,是我做的吗?”
薛镇缓缓摇摇头:“我知道娘娘与殿下这几年过得并不好,但娘娘与殿下,不至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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