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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镇此前身在局中,一叶障目,如今事情险些天翻地覆,他蓦然发觉自己身在困局,但依旧没法子跳出别人给自己划的局。
若仇恨是真,那么他与李月娇,与李家仍是世仇,连他前日的相托,今日的纠结都成了笑话;若仇恨是假,那他对她和李家的所为,不但是笑话,更是羞辱和伤害,小人至极。
注定的,从四年前那支离破碎但脉络清晰的线索出现起,纵然他怀疑过线索的真假,可只要他开始调查,那不管查的是什么,怀疑已经被种在他的心里,他就不可能逃离这场算计。
幕后之人啊,还真是将人心算明白了。
薛镇想及此,分不清此刻的心疼是难过,还是因为伤得过重。
他是在回京的途中隐约摸到了事情的边界,才在那样紧迫的局面下拿定决心,至少要将李月娇推出乱局。
等到他在天牢之中,被人折磨得几乎丧命,靠着梳理这些脉络对抗酷刑时,他将自己的专注抽离出来想这些事情,就把事情的猫腻儿想明白了。
因为想通,所以离开天牢,目睹了天家反目以及李月娇苍白脸色的他,对幕后操控者的怒气到了顶峰。
可等到走出承安殿,看见那个疯癫叫嚷的小太监,看见因为忐忑而失责的侍卫,看见京中世家因宫中事而惴惴不安。
薛镇便明白,整个玉京城都在幕后人的谋局之下,早就变成了筛子了。
他反而平静下来了。
怒则生乱。
别人步步为营布局了四年,他初窥隐秘,更要慎之又慎,才能破局。
只是他再多的冷静,再多的谋算,眼下面对李月娇的哭诉,薛镇的心中,到底是愧疚占了上风。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变成笑话的愧疚。
薛镇强撑着挪了一下身子,向李月娇靠近了一些,想拿帕子给她擦泪,才想起自己是从天牢被人请出来,套上件熏了香的新衣,就送到承安殿的,身上根本没有帕子。
而李月娇今日走得急,身边又没有云团那等事事细心的大丫鬟,因此也没带帕子。
哭得哀戚的她,更没留意薛镇的微小举动,只干脆用衣袖擦眼泪,擦完了先是觉得不雅,再是埋怨自己在薛镇面前哭是丢了颜面。
她干脆趴在腿上,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小声咕哝:
「你怀疑我娘,怀疑我,你却要为了救我爹去死,陈娘子欺负我,却又帮了我……你们可真让人讨厌!天下怎么有你这么讨厌的人!」
讨厌得让她恨觉得是自己小心眼,讨厌得让她即便怀疑还要担心是着了别人的道,讨厌得让她此时心里想着感激都不愿意说出口。
讨厌得,让她都不像自己的失态。
纠结得难受,再加上几日没好生吃饭,殚精竭虑的,李月娇觉得胃连着心,心穿着脑袋一起疼,疼得她觉得和薛镇同在一车之内,都是折磨。
她想吐,但胃口里空空的,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用力蜷缩着身体压着胃口,免得更加失态。
薛镇瞧见她脸色越发惨白,担忧道:「夫人,你……」
他想关心她,想要和她解释些什么。
但李月娇却再次瞪着他,红肿着眼睛里满是愤怒:
「别这么叫我!薛镇,别再让我听见你这么叫我,我不是你夫人,现在是我救了你,我救了你!我要同你和离,你听到没有?你现在就给我写和离书,我讨厌死你了!」
她平时不会生气,因此此刻发泄时,也不是尖声尖气地叫喊,只是情绪很激动地委屈诉说。
这样的态度与那样的话,只让薛镇心中更难受了。
他动了动唇,
到底还是无视了她最后的那句话,而是道:「李姑娘……」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可到嘴边的话没一句合适的,不由他又咽了回去。
偏偏就他这一句「李姑娘」,让李月娇哭得更厉害了。
她同样不喜欢听他这样叫自己。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就好像薛镇本身就是出现在她生活中的错误,回想往昔许多事情,她只想他滚得远远的;可这次发生的事情,又让她觉得将他当成错误,很不应该。
他留下那些东西,想救自己,想救她父亲的心意,她不能视若无睹。
到了现在,李月娇都不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这个男人将自己的母亲视作杀父杀兄的仇人,欺负自己,却在最要紧的关头,纵然自己选择了去死,也留好后手,确保能救她和父亲。
世上怎么有这么怪,这么别扭的人呢?
她哭了许久,哭得薛镇越发手足无措,哭到马车慢慢悠悠地拐上了万福大街,李月娇才渐渐停止了哭泣。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又呆了几息,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世子。」她哑着嗓子道,眼睛只盯着鞋尖。
「嗯?」
「世子,是你杀了我的母亲吗?」她身上一动不动地,直白又艰涩地问。
薛镇几乎是在听清她问题的瞬间,便彻底愣住了,而后立刻摇头否认道:
「我没有,夫……姑娘怎么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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