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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氏一族是累世的皇亲国戚,其子弟多入三卫,虽然在‘三清之变’中首当其冲势力大减,但因此得到了圣人的褒奖,几代经营下来的人脉也都在。三卫拱卫宫城,大王为大计谋,拉拢这一支势力是不可或缺的一步,若能收为己用更是如虎添翼。魏叔基是魏氏本家的宗子,他的态度就是魏家的态度,能和谈买卖自然是大有裨益的。不过,这只能作为一步后棋,眼下大王就是接过来了也吞不下,吞下来了也用不上。大王今日换下亲王服色在书院接待驸马,见面只谈亲戚情份,一点痕迹不露,用一句似是而非的承诺,就把魏氏拉上了一条船,任谁也不会做得更好了。”那中年人道。
宋缉熙拊掌叹道“先生大才。”一会儿又似忍不住道“方先生科考屡屡落榜,实在可惜,等下次春闱要不……”
方先生一怔,拜拜手道“有劳大王费心了,方某一介寒士,就是考中,在官场中也走不远的。某一心追随大王,只盼能争个辅佐之功。”
话到此处,宋缉熙满意地笑了“既如此,先生请自便,小王还有些许课业,就不送先生了。”
就在崇仁、永福二坊涟漪阵阵的同时,宫里的某个地方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一向敏锐的林姑姑这天没察觉到一点异样,鲁国公主已经出殡,丧事告一段落,她向往常一样在顾皇后理好晨妆后告退,皇后却道“乳母稍等,我新得了一些补品,你也劳累数日了,取一些拿去吧。”
林姑姑知道这是有事要吩咐了,心跳了起来,脸上却挂上了笑容“不劳娘子赏赐,人老了就该动动,歇着才出毛病呢。奴看娘子这些天累得紧,小事都忘记了,行宫里带回来的东西都没整呢,我去看看。”
皇后道“乳母别急,先拿上册子再说,华芸去把秦司酝新调的饮子拿来几副,梦芹,你收拾东西时记的册子也拿来,交给林姑姑。”两位宫人转身离开后,皇后稳坐在梳妆床上用只有彼此才听得到的声音对她道“想办法传个消息出去,要父亲他们务必把朝中的议储之声压下去。记住,只能传话,不要留下痕迹。”
林姑姑从不质疑皇后的任何决定,当下点点头,拾起桌上的梳篦将她已经很完美的发髻又梳理了几下。
不一会儿,华芸和梦芹都回来了,林姑姑接过她们手里的东西向皇后告退,皇后才状似无意地提到;“鬟鬟那边新到的小黄门看着挺机灵的,你一个人顾不过来,可以去清荫阁借人。”
出了门,华芸开玩笑道“林姑姑,您老人家有什么事不必麻烦公主,只管来叫我,必定无有不应的。”林姑姑道“你只管服侍好皇后,我有什么忙还等着你来帮?”华芸嘻嘻地笑了笑回去了。
宫中点起灯火时,曹缓回到了清清荫阁,林姑姑再次迈进了蓬莱殿点大门。顾皇后接过她送来的册子,知道事情已经办妥。帝京再一次进入到深沉的黑夜,这一天,很多人如愿以偿,也有人心怀不甘,但在宵禁后的都城里,一切都蛰伏在平静之下。
宋济宁自打从九成宫回来情绪就一直不对劲,为了不被父亲发现,他找了个借口,呼朋引伴跑到乐游原打猎去了。虽然他每年都要外出打猎好几次,但从来像没有这次一样狼狈。
随行的人放出鹞子、猞猁、猎犬把几只獐子和野兔赶到了一条沟里,宋济宁同其他几个公子哥儿趁机驱马围住,往沟里射箭,因他心里有事好几箭都脱了手,围猎罢清点猎物,战绩十分难看,气得他丢下弓怒道“不算,重来。”
旁边一人似是拔了头筹,心情很好地笑道;“往年都是你独领风骚,今日就当是让让我们得了。”
宋济宁心里更加烦躁,瞥了一眼见好像是徐氏某一房的郎君,字君元的,懒得计较嘴上敷衍几句,本想混过去算了,周围的人却偏要起哄,又有一人道“若非郡王相让,我等也不能满载而归了。”宋济宁听这声音耳熟,转头一看,竟是淮阳萧氏中眷房的二房子弟,以前还在萧徽猷身边见过,宋济宁的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那人见状有些不自然地转开头站到了后面,宋济宁心里叹了一声,只觉得仿佛所有人都在和自己作对,也扭过头去不看他了。
这次打猎开始得仓促,结束得莫名其妙,众人分完猎物,宋济宁便失了兴致执意不再继续,这些公子哥儿向来以他为首,劝了几句无果也就罢了。这附近恰好有某家的别业,以往围猎结束就一同别业喝酒行令,这家人照旧相邀,宋济宁却谢绝了,撇下同伴说要再骑一圈马,剩下的人不知是何故,纳闷了一会儿仍玩乐去了。
人多时,心事被嘈杂的人声挤得不知所踪,独处时才会发现心事就像原上的草长得到处都是。宋济宁纵马狂奔了不知多久,一直感到脱力才停下,从马背上滑下来直接躺到了草丛里。往年猎场上独领风骚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至少在一年多以前不是,那时算无遗策、百发百中的光环独属一人,萧徽猷。
他无论是箭法还是速度都要逊此人一筹,身为淮阳萧氏中眷房嫡系长房的第三子,萧徽猷上头有两个同母的兄长,没有仕途的压力,骑马打猎起来劲头十足,他们之间的同袍之谊多半是在校场中建立起来的。现在,人人都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谈笑风生,而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人人都觉得他也一样。
可是我凭什么要和你们一样,去迎合所有人都默认的正确反应?宋济宁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上回在樊川的那次围猎中,他和信王走近了些,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后来听了父亲的一番话,便开始刻意保持距离了,今天偶然起意跑了出来,身边跟着的人似乎都踌躇满志要争取什么似的,听闻就连周国公主的驸马也是蠢蠢欲动……
宋济宁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向来是一个甚少回忆的人,此刻却矫情得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萧徽猷和宋菀青几乎占据了他大部分的过往,后来多了一个宋麟定,但到底年纪小,一同长大的还是他们三个,虽然称不上朝夕相处,可彼此的情谊也是无可替代的。宋济宁还记得他和菀青的字都有过徽猷的指导,那会儿菀青问他为什么可以把字写得那么好,徽猷故意捉弄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昔王逸少以指代笔划破衣袂,就是我的秘诀。”菀青居然信了很久。
他就这样一会儿想起萧徽猷,一会儿想起宋菀青,那些从前毫不在意的细节此刻都历历在目,却陌生得像上一辈子发生的事。他从来都不相信萧家长房真的有人犯下了谋逆之罪,也从来都不觉得好友和从妹理应承受那些施加在他们身上的不公,但在当今的朝局中,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黄昏渐至,远处的寺院里敲响了僧人做晚课的铜钟,宋济宁躺在草丛里,聆听到众僧的梵唱。随着阵阵钟声飘荡在乐游原的上空,他心里好像有一潭水也在跟着钟声荡漾。暮色降临前,他上马向来时的方向驶去,借着祷神的声音发愿,希望圣人能早日立麟定为太子,再也不要因此生出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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