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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面上缓缓生长起细长的碧色藤蔓,它们像是有意识一样,一点一点围绕着女萝缠出一个将寂雪隔绝在外的新天地,就仿佛是她充满痛苦与挣扎的内心,坚硬地将除了自己之外的其她人堵在心房之外。
女人们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响起,她们是幻象,这一切都是假的——女萝知道,同时她也拼命在说服自己,就像从前的每一次,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她都能逼着自己去正视、去清醒,可这一回不一样。
哪怕她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为幻象所迷惑,且这种思绪上的崩塌与混乱,有极大可能是来源于夜修罗的心魔之毒,并不意味着自己真的失控,只要能够冷静下来,一切都还有转机——
寂雪眼见藤蔓束缚成茧,试着想将藤茧破坏,但藤茧层出不穷,无论他破坏多少,都会迅速增长成型,显然被困在藤茧中的人,她自己若不想出来,便无法解脱。
而濯霜此时也正在经历与女萝相同的心魔幻境,她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正被人抱在怀中,这人的怀抱温暖柔软,她还在轻轻哼着歌儿,歌声令濯霜昏昏欲睡,恨不得从此陷入其中,再不离去。
虽然从未向人提起,可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濯霜便止不住去想,那个把自己带到这世上的女人,她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她还活着就好了,如果母女能够相认就好了,如果自己能够保护她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始终掩藏在心底深处不曾消失,濯霜的眼睛渐渐变得湿润,女人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囡囡怎么哭了?是不是饿了?”
濯霜努力想要看清楚她长什么模样,可除却拥抱她的这双臂膀,女人的上半身被一团柔光笼罩,濯霜只听得见她的声音,无法看见她的面容。
此时她已忘却一切,仿佛自己真的成为了一个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正栖息于母亲的怀抱之中,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哪怕这是假的。
眼泪从脸颊滑落的瞬间,周身场景骤变,濯霜低头看向自己的一双小手,头顶忽然被人摸了摸,她仰起头,正看见笑吟吟的师父,玉宸大尊者。
“傻丫头,还不去练剑,愣着做什么?此番考核,你若是不拿个第一,别说是为师不答应,就是你娘也不答应。”
玉宸大尊者嘴上严厉,手上动作却很轻柔,一脸骄傲地看着濯霜,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不仅灵性过人,还无比勤奋,小小年纪已展现出绝佳天资,假以时日,超越剑尊不在话下!
濯霜呆呆地重复“我娘?”
“是啊,怎么,刚从家回到山上半载,就连娘都忘了?”
玉宸大尊者失笑,轻轻敲了敲濯霜的脑袋,生怕弄疼她,敲完后又摸一摸,“你是为师的骄傲,只拜入门下两年,便已胜过与你同辈却比你年长许多的师姐们,不过切忌骄傲自满,愈是剑修,愈要勤奋,决不可道心不坚。”
濯霜僵硬地点了下头,此时身后忽地有人欢快叫她“师姐!师姐!”
一回头,她下意识叫出对方名字“……衡鱼。”
“师姐!”
衡鱼一把将濯霜抱住,圆溜溜的脸蛋笑容灿烂,“你可要给我做主呀!师父他罚我!”
玉宸大尊者佯怒“为师罚你还罚错了?师门众弟子资源平分,强者为尊,你有天赋却终日只想偷懒,不罚你你便要上天了!我看你呀,就是那耕地的牛,不甩鞭子不肯走。”
衡鱼哇哇大叫,缠着濯霜给自己主持公道,濯霜有点恍惚,她总觉得自己似是忘了什么事,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这时衡鱼突然拽了拽她的手臂“师姐,你怎么不理我?是不是你背着我跟别人好上了?那我可不答应。”
衡鱼的话令
濯霜呼吸漏了一拍,她先是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接着向周围看去,而衡鱼不明所以“师姐?”
“濯霜,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今儿就不练剑了,先回去休息吧。”
“师父你偏心!凭什么师姐就能不练剑?”
“这怎么能叫偏心?你师姐平日从不偷懒。”
玉宸大尊者与衡鱼你一言我一语的吵起来,而濯霜自嘲轻笑“真是虚假的幻象。”
说着,秋尘剑瞬间出现于她手中,她挥剑斩断眼前幻象,只见玉宸大尊者与衡鱼瞬间消失不见,两具身体消失后,有两团黑气冒出,濯霜眼疾手快以生息将其斩杀!
她的确很渴望能够与未曾谋面的母亲相聚,哪怕只是一面。但她从不会将玉宸大尊者幻想成为威严宽容又谆谆教诲的美好师长,更不会认为衡鱼会说出这种话,衡鱼要强,即便身在刑堂也一直刻苦修炼未有懈怠,当幻象衡鱼说出“是不是你背着我跟别人好上”这句话时,濯霜便知道,这个世界看似完美没有错误,可依旧是虚假的。
当濯霜从心魔梦境中清醒时,周遭的一切幻象尽数散去,留给她的只有一个空旷、光秃秃的灰色世界,不远处还有一条散发着诡异黑气的缝隙,濯霜来不及细想,快速奔去,穿越缝隙后到达另一个灰色世界后,竟看见了寂雪!
除此之外,这一片灰色中,还有一个被魔气缠绕的巨大藤茧,藤茧本该是碧绿色,但由于魔气侵蚀,碧绿与乌黑紧紧融合,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可怖,濯霜一眼认出那是女萝的藤蔓,她的藤蔓经由凤凰神火淬炼,已非凡物。
“阿萝!”
她大声叫着女萝,身至藤茧前却无从下手,不知要如何才能将藤茧打开,手刚伸出去,黑色魔气便迅速向她身体侵蚀,还好有生息,但一旁的寂雪却难以幸免,雪白如玉的面容几乎已被魔气彻底覆盖。
濯霜记得女萝说过,此人杀不死,干脆不去管他要做什么,拔剑劈砍藤茧,可藤茧上的魔气即便被劈开,也会迅速聚拢,再度将藤茧缠绕其中。
她想起夜修罗的提醒,深知决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拖得越久,阿萝被同化的越厉害,当下将秋尘剑往边上一丢,赤手空拳去扒藤茧!
体内的息石散发出五彩光芒,原本闭合的藤茧竟有丝丝松动!她立刻伸进去一只手,不再让其重新闭合,同时大声呼唤女萝“阿萝!你是不是在里面?阿萝!你回答我!”
可藤茧实在是太大了,无论如何也听不见女萝的声音,这让濯霜愈发担心,她被注入心魔之毒,导致原本可以克服的心魔被催化与壮大,魔尊又以魔种将她同化,万一……“阿萝!”
息石的五彩光芒更甚,濯霜发出一声怒吼,反手抓住茧壁上一把藤蔓,奋不顾身地自那细细的开口中闯了进去!
一进去她便被面前的一幕惊呆了,巨大藤茧之中并非只有女萝一人,面前人山人海,尽是女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其中甚至还有阿刃斐斐非花飞雾!
她们围绕成了圈,里三层外三层,每个人嘴里都念念有词,这些声音汇聚成恐怖的诅咒,回荡在濯霜耳边。
“还我夫君的命来……”
“还我儿子的命来……”
“我也是女人,为何要杀我?”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女人,你怎么能不帮助我?”
“我想爱就去爱,我爱谁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管?”
……
她们面无表情,整张脸上的五官只有嘴皮子飞快翕动,眼珠则直勾勾盯着某个位置,这些话也毫无情感起伏,僵硬而诡异地重复着。
濯霜只能将她们拨开向里面走,但越往里走头越疼,耳膜被诅咒震动嗡嗡作响,大脑跟着变得混沌无比,渐渐地意识也开始涣
散。她狠狠咬了口嘴唇,疼痛刺激清醒后,连忙撕下一片衣角将耳朵堵住,但这只是让声音变小了些,无法根除。
连没有被心魔之毒和魔种影响的自己都无法忍受,那阿萝呢?
濯霜为了寻找女萝奋力在人群中穿行,她不小心推倒一个“人”,那“人”直挺挺倒下,下一秒,又直挺挺立起,仿佛是一个又一个不倒翁,始终不停地重复着批判的言辞。
终于,濯霜看见了女萝!
她双手抱膝坐在人群中央,伴随着诅咒般的话语,无数魔气缓缓注入她的身体,女萝将脸埋在臂弯,濯霜想都没想便冲了过去,“阿萝?”
她想把女萝从地上拉起来,可这一碰到便察觉不对,女萝像生了根,又像化了石,濯霜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还尚未注入身体环绕在女萝身边的魔气,竟如锁链般将她压制于此!
不,不对,不只是魔气!
濯霜发现女萝坐着的地方,地面上生着细长而曲折的藤蔓,这些藤蔓并未受魔气影响,却死死将女萝的双腿束缚于地——她作茧自缚,无法解脱。
濯霜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在得知阿萝被注入心魔之毒后,自己曾经如释重负。
——真好啊,阿萝还是那个阿萝,从未改变。
她想都不想便将阿萝的异常归咎于心魔之毒,认为一切的源头都来自魔尊,事实上心魔很可能来自阿萝内心,如果阿萝没有心魔,又怎么会被控制?
“阿萝。”
女萝纹丝不动,濯霜把手覆到她的手背上,忽然间眼眶一酸。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窥天仪中,你美丽又纯洁,大尊者们也好,师兄弟们也好,见过你的人都说你真是好福气,能做剑尊之妻,能为他证道,足以说明你是多么特殊。”
“可我觉得你很可怜,你的人生除了剑尊之外空无一物,珠宝点缀不出自由,华服无法带来快乐,即便是在人间渡情劫,剑尊依旧以统一天下为目标,你呢,阿萝?你除了虚无缥缈的剑尊的爱,你还有什么?”
濯霜紧紧抓住女萝的手,努力维持理智“命中注定你为剑尊而死,可你反抗了命运,你自由了,你鼓舞了我,让我迷茫又麻木的灵魂重新寻回自我,在这之前我恪守本分,不敢去争抢,不敢表露野心,我也曾活在一个茧里,是你让我破茧成蝶。”
“阿萝……”
她再也忍不住,倾身将女萝抱住,“醒来吧,不是说要一起活下去?”
“我也想要成为能够偶尔被阿萝依靠的人,不要什么事都埋在心底一个人扛,你还有我,还有很多同伴,醒来吧,阿萝,像曾经那样,醒来吧。”
她的泪水落到女萝脸上,女萝的睫毛便因此轻轻颤了颤。
泪水落下的同时,已融合于濯霜体内的息石光芒更甚,濯霜只觉眼前一黑,原本围绕在周围不停发出诅咒的人群已经消失无踪,她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不远处隐约有点点火光,她大步向前走去,在那里又看到了女萝。
这不是心魔梦境。
濯霜走到女萝面前,这个女萝看见了她,竟开口叫了她的名字“濯霜。”
“阿萝,你还好吗?这是哪里?”
女萝静静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濯霜四下看去,总觉得这里虽然漆黑,却令人无比安心,只是眼下她没工夫去想,直接抓住女萝的手“我们先离开这儿!”
女萝却反手将她挣脱,濯霜愣住,“阿萝?”
女萝沉默地看着她,濯霜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知道,如果不将心魔打破,女萝将永远被囚其中,她干脆不着急出去了,与女萝面对面,想起藤茧外的寂雪,问“心魔,与佛子有关吗?”
女萝摇头。
濯霜
想了想,再问“你一直都有心事,反正现在咱们出不去了,说不定再也没法逃出魔界,等你被魔种同化,肯定会忘记我,不如我们敞开了说,行吗?”
女萝点头。
“你的心事,跟凤氏一族有关,是吗?”
见女萝点头,濯霜试探着问“我知道你素来心软。是因为凤氏一族消失的孩童,以及对柔宜姑娘造成的痛苦,你感到惭愧,或是难过?以及,那位凤二郎据说是当世罕见的好郎君,对你又一往情深,你是否感到辜负于他?”
女萝摇头。
“为什么呢?”濯霜逼问,“你不觉得愧疚吗?凤氏一族有许多可怜的孩子,那些刚出生的,尚在母亲腹中的孩子,他们做错了什么?凤宗主活该去死,可不知情的凤二郎及其兄弟也因此赔上了性命,你为何不愧疚?”
女萝反问“我为何要愧疚?”
濯霜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紧接着问道“我听说凤宗主临死前曾向柔宜道歉,凤二郎更是在完全不知发生何事的情况下,请你代为照顾柔宜姑娘,你是否因此感动,认为他们是好父亲、好兄长?”
女萝无暇思考,她也想要斩断心魔,因此只能随着濯霜的话走“从未!”
“为什么不感动?为什么不愧疚?!”
“我照顾柔宜,是因为我本身对柔宜有情谊,不是因凤怜真的请求!凤邬对柔宜致歉,难道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训诫?!”女萝语气变得异常尖锐,“他只对女儿感到抱歉,这无法掩饰他对柔宜的欺瞒,对黄好的放弃,更无法掩饰凤氏一族三千年来对凤鸟的剥削与折磨!真心疼爱女儿,为何不教她安身立命的本领,为何不培养她做继承人?凤怜真消失前偏偏请我照顾柔宜,男人天生的傲慢便让他忽略、不信任柔宜有独立生存的能力,我为什么要感动,为什么要愧疚?!”
她发泄般说完这些,忽然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心头散去,再看濯霜,她正在笑。
女萝别过脸,有点负气的模样,濯霜忍不住柔声道“好啦,是我不好,不该说话气你。”
女萝慢慢摇了摇头,濯霜安静地给她时间消化,片刻后,女萝轻声说“柔宜……是个跟你很像的姑娘,即便性情天真,道德感却如你一般强烈。思过峰被囚一年,修为尽毁灵府碎裂,你依旧坚定,正直,濯霜,如果柔宜是男人,如果你是男人,甚至于如果我是男人,我们的路会走得无比顺畅。”
“但我庆幸我生而为女。”
闻言,女萝轻笑,二人四目相对,笑容同时加深“我也是。”
两人分别转过身去,在这漆黑无比的世界中背靠着背席地而坐,互相依靠着对方。
“阿萝,你迷茫过吗?”
“什么?”
“心魔梦境为我勾勒出了一幅完美画卷,如果是在与你相遇之前,那对我而言,应当是再美好不过的梦境,我甚至愿意沉溺其中,不愿离去。”
女萝问“什么样的梦境?”
“我梦见了我娘,还有玉宸大尊者。”濯霜闭上眼睛回想着,“温暖,幸福,令人沉迷,玉宸大尊者成了正直宽容又慈爱的好师长,完美的没有一点瑕疵,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好男人?”
女萝嗯了一声。
“阿萝,你选择让凤氏一族消失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我在想……比起凤鸟三千年被囚山腹取血供养,也许他们消失的太轻松了,所以临死前还有精力做好人。”
濯霜忍俊不禁“是吗?里面可是有凤二郎那样无辜的好男人。”
想了想,再问“你一直都有心事,反正现在咱们出不去了,说不定再也没法逃出魔界,等你被魔种同化,肯定会忘记我,不如我们敞开了说,行吗?”
女萝点头。
“你的心事,跟凤氏一族有关,是吗?”
见女萝点头,濯霜试探着问“我知道你素来心软。是因为凤氏一族消失的孩童,以及对柔宜姑娘造成的痛苦,你感到惭愧,或是难过?以及,那位凤二郎据说是当世罕见的好郎君,对你又一往情深,你是否感到辜负于他?”
女萝摇头。
“为什么呢?”濯霜逼问,“你不觉得愧疚吗?凤氏一族有许多可怜的孩子,那些刚出生的,尚在母亲腹中的孩子,他们做错了什么?凤宗主活该去死,可不知情的凤二郎及其兄弟也因此赔上了性命,你为何不愧疚?”
女萝反问“我为何要愧疚?”
濯霜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紧接着问道“我听说凤宗主临死前曾向柔宜道歉,凤二郎更是在完全不知发生何事的情况下,请你代为照顾柔宜姑娘,你是否因此感动,认为他们是好父亲、好兄长?”
女萝无暇思考,她也想要斩断心魔,因此只能随着濯霜的话走“从未!”
“为什么不感动?为什么不愧疚?!”
“我照顾柔宜,是因为我本身对柔宜有情谊,不是因凤怜真的请求!凤邬对柔宜致歉,难道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训诫?!”女萝语气变得异常尖锐,“他只对女儿感到抱歉,这无法掩饰他对柔宜的欺瞒,对黄好的放弃,更无法掩饰凤氏一族三千年来对凤鸟的剥削与折磨!真心疼爱女儿,为何不教她安身立命的本领,为何不培养她做继承人?凤怜真消失前偏偏请我照顾柔宜,男人天生的傲慢便让他忽略、不信任柔宜有独立生存的能力,我为什么要感动,为什么要愧疚?!”
她发泄般说完这些,忽然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心头散去,再看濯霜,她正在笑。
女萝别过脸,有点负气的模样,濯霜忍不住柔声道“好啦,是我不好,不该说话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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