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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这时正端坐在内务府的大熔炉旁,亲自监视熔钟一事。
三口金钟都已被装进大熔炉里,咸丰担心熔钟过程中有舞弊的事情出现,所以决定亲自做监工。熔钟这件事做得极其隐秘,近乎于鬼鬼祟祟,连他最信任的肃顺,他也背着。
金水终于从大熔炉里缓缓地流进金模子里了。
咸丰心花怒放,回到后官还手舞足蹈了好半天。
御前的几名当值太监,一见皇上兴奋成这个样子,不由全在心里犯嘀咕:眼见皇上是得失心疯了!大清国这回可彻底玩儿到头儿了!
第二天早朝,军机大臣祁寯藻,最先递上两江总督衙门由金陵发来的告急文书,和钦差大臣赛尚阿、旗营统帅和春请拨饷银的折子。
和春最会苦穷,这篇请饷折子写得尤其可怜:军兵每日仅以白菜、桑叶充饥,已饿昏十之三四,尽管这样,一见长毛影子,仍奋勇杀敌。
和春的这篇文理欠通的奏折,竟看得咸丰险些要当着王、大臣的面哭将出来。
咸丰当即传谕户部,从速拨金三万两为和春应急。
户部尚书是大学士杜受田兼署,此时正在病中,户部主事的是侍郎肃顺。
肃顺见咸丰张口就让户部往金陵拨三万两帑金,急忙跪下接旨,道:“奴才下去就办。”
爬起来后,肃顺气愤愤地想:“真是活见鬼了!银库现在连半两银子都找不出,哪来什么帑金!——辍朝两日,皇上怎么变成这样了?莫非真像宫里传的那样,得了失心疯?”
肃顺只能在心里想,并不敢当众说破。
临下朝,咸丰忽然又下一旨:著赏军营戴罪效力期满回京的琦善头品顶戴,升署湖北提督,速赴长沙军营助守,并觑机收复武昌。钦此。
琦善终于在左都御史花沙纳的一力保举下,被咸丰重新启用。
当日傍晚,又一道密旨发往福建。湖北巡抚常大淳剿贼不力,著革职留营效力;湖北巡抚著福建按察使青麟升署,著该员速赴长沙,作速收复武昌,清剿境内贼匪,不得有误。钦此。
为什么琦善做为湖北提督,不去湖北上任而要来湖南的长沙呢?青麟作为湖北巡抚,也应该到湖北上任才是。
因为这时,湖北除个别几个小城郭外,大部分地区都已被太平军占领。现在的湖北提督府不仅暂在长沙屈居,连湖北巡抚衙门、湖广总督衙门,也都安在了长沙。
大清的广西省,湖北省,现在是名存实亡。
广西省从巡抚衙门以下的大部分府、县衙门,都被太平军赶进了贵州、云南、广东、湖南四省境内。
琦善一见到圣谕,不由大喜过望。当天就上折谢恩,信誓旦旦地表示:奴才在宁古塔闻知粤匪作乱,已经在提前训练了二百余名健勇。奴才明日便带着健勇动身飞赴长沙任所。奴才蒙天恩重回沙场,定然不负圣恩,将那长毛杀绝灭光。
咸丰接到琦善的谢恩折子,很快把文庆、花沙纳等几位满贵大员传来道:“挽回大清江山,还得咱们满人!琦善真是爱国!”
花沙纳急忙跪倒,道:“皇上真是圣明!百官若都像琦善这样爱国,长毛如何敢这般猖狂!”
咸丰和花沙纳的话当日即传到户部侍郎肃顺的耳中。肃顺一笑。
文庆这时已由协办大学士变成了大学士,但仍管理宗人府和内务府。
不久,咸丰不知听从了哪位军机大臣的劝告,说花沙纳不仅会识人,还会打长拳,还多少会些气功。据说花沙纳在山上练拳时,十米之内的树木皆动。
咸丰一听大喜,当即下旨,著将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钦差大臣督办湖广军务的赛尚阿革职逮京问罪;加花沙纳钦差大臣衔,驰赴湖南、湖北督战。
花沙纳莫明其妙,但又不敢抗旨不遵。走的那天,咸丰又在京师城门,带着文武百官为花沙纳摆酒送行。
花沙纳不知是吓得还是真受了感动,竟然跪地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把雪白的额头磕成乌青。
临行,咸丰忽然道:“花沙纳呀!朕一来为你送行,二来是想让你打一路长拳。朕自小习武,练的却是咱自家的功夫。这长拳朕听说过,却不曾见过。朕今儿想开开眼。”
花沙纳乌青着额头扑嗵跪倒道:“回皇上话,皇上圣明。奴才今年四十有七,加之大病初愈,不要说打长拳,就是多走几步路,也喘得不行。何况,奴才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长拳、短拳。”
咸丰一听这话,才知道上了举荐人的当。但圣旨已下,却也不好收回。
花沙纳哭丧着一张苦瓜脸,乘上一辆马拉轿车,带着百十名随从,直奔长沙而去。哪知刚出京师不远,就开始浑身抖动,在马拉轿车里翻滚起来,连喊带叫。随行军兵一见钦差得了急症,哪还敢前行半步,只好掉转车头跑回京城。
咸丰闻报,只好再传圣旨:著赏花沙纳病假一月,毋须到湖南、湖北督办军务,假满仍回原任;以徐广缙为钦差大臣,督办湖广军务。
琦善兴高彩烈地带着所谓的勇丁,来到长沙的临时湖北提督府。
到的当日,琦善便去拜望同在长沙办公的上宪湖广总督程矞采。
程矞采一见琦善急忙降价迎接,不敢拿大。琦善仗着以前做过大学士,头上曾经还袭过侯爵,也不客气,一见程矞采便称老弟,绝口不称制军。程矞采也不敢露出丝毫的不满。
临别的时候,程矞采又亲自送到辕门,把琦善扶进大轿,这才回署,内心却开始焦躁起来。他这湖广总督本就当得窝曩,连个正式的衙门都没有,如今又来个比他资格还老的满人做他的下属,他这总督还想当稳吗?
程矞采越想越气,也不进内室吃饭,只在签押房拿着根水烟,一口接一口地吸。
琦善出了总督衙门,竟奔青麟的巡抚衙门,却扑了个空,青麟尚未到任。
驻扎在武昌左右的督标、抚标、提标,以及从外省征调来的各路人马,得知前军机大臣琦善到了长沙,都陆陆续续地赶来见他。不甚大的提督府,倒也热闹了几天。
张亮基虽然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但出于礼节,也带着署湖南布政使徐有壬、湖南提督鲍起豹、总兵清德等十几名属下,到提督府拜了拜他。
琦善却只是和鲍起豹、清德等满人谈话,倒把个张亮基凉在一边。张亮基怀揣着一盆火跑来,倒讨了个没趣儿,只好略坐了坐便告辞。
第二天,按官场规矩,琦善须到湖南巡抚衙门去回拜张亮基。但琦善好像有意要打破这规矩似的,没去回拜张亮基,倒回拜了湖南提督鲍起豹。
鲍起豹这日正和清德几名下属摸麻雀,闻报,赛似平空里掉下来几千颗太平军的首级,急忙就往里接。
鲍起豹一见琦善,坚决不称军门,却一口一个老中堂。属下们没办法,也只好跟着叫。
琦善倒还识趣,连连摆手道:“鲍老弟,那是从前的事,现在万不要再这么叫。传扬出去,让那些汉人笑话。”
鲍起豹道:“普天下都知道老中堂是冤枉的——全是那曾涤生仗着有几分胆量做成的!多杀几个回回有什么错?汉人有什么好?——如果早把汉人赶尽杀绝,又哪来的什么长毛!卑职是替老中堂叫屈哟!”
琦善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老夫这不又出来了吗?——谁又奈我何!”
鲍起豹正要讲话,清德这时却道:“老中堂和军门大人还不知道吧?——听说那曾涤生,回籍丁忧还不安分,竟然替地方衙门,一次斩了上百名的无辜百姓!万民折子都上到了巡抚衙门了呢!连湖南最有名的大讼师苟德存,都惊动了!控曾涤生丁忧期间,插手地方政事。现在全湖南已是物议沸腾!”
琦善精神一振道:“老夫来长沙已有几日,如何一丝也没有听到?别是其他人做的,安到曾涤生头上的吧?按咱祖宗家法,丁忧官员敢插手地方政事者,杀无赦!他曾涤生做过刑部侍郎——”说着摇了摇头:“老夫不大敢信。鲍军门,你老弟以为呢?”
鲍起豹笑道:“侯爷,咱还是说些高兴的话吧。城东的醉红楼,新近添了三个局子。那小模样,嗨,绝了!”鲍起豹连琦善的爵位也给恢复了。
琦善道:“老弟,老夫这次起复不很容易。等收复武昌以后,再吃老弟的花酒吧。老弟你这几日,对那曾涤生还真得访听访听。无风不起浪啊!”
鲍起豹道:“侯爷,他们汉人的事关咱个鸟!”
琦善牛眼一瞪道:“老弟,你如何这般糊涂?——老夫这一年军台效力,是哪个审成的?宁古塔你是没去过呀,方圆上百里的大草甸子,狼虫虎豹整夜在你的屋前屋后转悠!所幸啊,营里的军兵们,也还都知道老夫有些来历。要不可惨啦!”
鲍起豹眼珠一转道:“侯爷,曾涤生这件事还不容易吗?——侯爷就直接,给咱家万岁爷,上个折子,参他曾涤生,丁忧期间插手地方政事,不就结了?何用访听啊?——就算闻风而奏又能咋的!”
琦善长叹一口气道:“鲍老弟呀,老夫现在仅仅是个提督。武职参文官,不合体例呀!”
清德这时眼珠一转插话道:“侯爷何不把折子改成书信送给御史去办?”
琦善道:“偏偏老夫位在湖北,湖南的事搭不上界呀!——别再让天下人,说咱是挾嫌报复。鲍老弟呀,这件事,只能你出面替老夫去访闻才合适。”
鲍起豹道:“卑职如果能办,何必侯爷费口舌。侯爷有所不知,巡抚衙门有个师爷叫左季高的,是曾涤生的挚友。就算御史上了折子,如果巡抚衙门矢口否认,还不是和没做一样?——卑职的意思,最好鼓动哪位大学士,或军机大臣,参他一本,这事才牢靠。”
琦善不再讲话,又喝了一会儿茶,略谈了谈战事,便起身告辞。
不久,湖北巡抚青麟也来到长沙的临时湖北巡抚衙门。
这时的长沙,成了大清开国最热闹最繁华的时期。光二品以上的文职大员,就有七八位,武职大员更多。往来的绿呢、蓝呢大轿,把长沙百姓的眼睛都看花了。
湖南巡抚张亮基知道这样下去,终要酿成事端,便把左宗棠找来商量办法。左宗棠这时心中已替中丞大人想到了一个主意。
两个人在签押房先谈了几句天气,这才谈正题。
张亮基重重叹一口气道:“季高,你估算,这武昌何时才能收复?”
左宗棠愤愤地说道:“青麟是满天下皆知的胆小鬼,而琦善则是大清国数一数二的大混蛋!”
张亮基急忙低喝一声:“季高!你这张嘴,早晚要给自已惹祸端!本部院问你什么,你便讲什么——须知隔墙有耳。人的脑袋只有一个,你看这武昌——”
左宗棠脸一红,自嘲道:“也就是中丞大人能容纳季高——要说收复武昌么,依季高看来,怕不是一时半时便能办的事。就现在湖北的兵力而言,自保尚且难,何谈进攻?——朝廷现在把重兵重饷都投向了江南哪!”
张亮基长叹一口气道:“这可如何是好啊,湖北巡抚衙门和湖北提督府,也总不能长驻长沙不走啊!长沙现在算什么呢?本部院这个堂堂的湖南巡抚,现在倒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白天怕公婆,晚上怕丈夫啊!”
左宗棠从袖中摸出一个折子,往张亮基的手里一递道:“季高已替大人拟了个折子,请大人看一看,使得使不得?”
张亮基心里先赞叹一句:“真不愧今亮二字!”便急忙看起来。
看着看着,张亮基忽然眉开眼笑。他把折子一合道:“誊抄一遍,今夜就拜发!”(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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