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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初朝廷斗争进行到最为白热化之时,张斐却是在家照顾两个孕妇,闭门谢客,然而,在这场争斗消停后,张斐却变得异常忙碌。
他得赶紧出来收拾这个残局,因为他在里面是功劳匪浅,甚至可以说这个残局,就是他一手制造出来的,而这就是他的战果。
与司马光谈过之后,张斐又来到王安石府上拜访。
吃三家饭是不是一个脑力活,姑且另说,但肯定是一个苦力活啊!
“已经部谈妥,到时提举常平司可与慈善基金会合作,继续在京东东路执行青苗法。”
见到王安石时,张斐已无力寒暄、客套,只是略显疲态地说道。
原来促成马家和慈善基金会接盘,不仅仅是为了帮助司马光解决麻烦,更多是为王安石的新政进行重新布局。
试想一下,青苗法闹到这种地步,在京东东路可谓是失尽人心,即便能够解决,青苗法还如何在京东东路执行?
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只不过真正关心青苗法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希望他们玉石俱焚,随后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债务重组上面,以至于忽略青苗法将会面临很大的信任危机。
不是皇帝不信任,而是百姓不会再信任。
也因此可知为何王安石时常感慨,京东东路的官员是为对付司马光,还是为对付我王安石啊!
如果朝廷那番决议就是最终的解决方案,那王安石肯定不会答应的,故此张斐早就帮他想好应对之策,就是效仿河中府,青苗法借商人的解库铺换壳重生。
而解库铺将会收购那些债务,确定与百姓的债务关系,再凭借拉长偿还期限,给予百姓喘息之机,重新帮助青苗法获得百姓的信任。
当然,这也是最容易的一步,不然的话,张斐也不敢这么做,如果慈善基金会不接盘,这个残局的难度就会骤增。
因为张斐在慈善基金会是有着绝对权威,别看张斐跟马天豪、樊正他们交涉时,好像总是低声下气。
但本质上,其实是马天豪、樊正他们在垂死挣扎,乞求自己的利益得到更多的保障,毕竟商人以逐利为先,这无可厚非,但他们才是弱势的一方,因为他们也清楚慈善基金会非常依赖张斐。
如果张斐下定决定,他们只能在这个框架下面,索要更多有利于自己的条件和保障。
这对于王安石而言,肯定是一个好消息,但王安石却只是点了点头,兴致似乎并不高,不像司马光一样激动。
张斐见罢,不禁问道:“王学士对此,似乎不太满意?”
王安石瞧他一眼,沉吟少许,道:“何止是不满意,可以说是非常不满意。”
这你还不满意?还是说他看出什么来了?张斐愣了下,心下惴惴,但未表露出来,只是讪讪言道:“但但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
王安石紧锁眉头道:“如果青苗法必须依赖公检法,甚至于民间商人,那只能说明青苗法是不成功的。”
我的主导权在哪?
张斐听罢,心里稍稍松得一口气,旋即摇摇头道:“我并不认同王学士之言。”
王安石道:“那你说说你的看法?”
张斐道:“别说王学士的青苗法,就是那商鞅的新法,也需要依赖执法者去捍卫,才能够成功。
所以,新政必须依赖司法,不管是公检法,还是旧司法制度,如果无法保证新政依照条例执行,那必然是会失败的。
至于说依赖民间商人么,这倒也不是必须的,但这对于当前的新政有利,王学士为何要拒绝。”
话说完,他神情略显紧张地看着王安石。
其实两个人争得就是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
张斐所言不错,任何改革,就必须依靠司法,但旧司法制度,是可被王安石完掌控的,就如商鞅一样,依靠权威制定整个游戏规则,这是王安石所求。
如今改成法制之法,王安石必须在这个规则内操作。
而这恰恰就是张斐最担忧的,他心里也清楚,法家之法对于王安石个人而言,是最为有利的,得亏他的权威还不足以乾坤独断,再加上赵顼在被给予张斐支持,才能迫使王安石慢慢接受法制之法。
“倒也是的。”
王安石点点头,又是叹道:“我承认,都是因为我与司马君实斗气,才导致此番危机的,但当时的情况,我也不得不这么做,变法是非常艰难的,故此必须展现出排除万难的决心,才能够坚定的执行下去。”
张斐点点头道:“完理解。”
自古以来,改革变法,都必须要用法家之法,谁反对就干谁,因为你不干的话,反对者就只会越来越多,皇帝就会动摇,这是最为致命的。
“但现在糟糕的是!”
王安石突然叹了口气,“我自己也有些犹豫不定。”
张斐双目一睁,惊讶道:“为何?”
王安石道:“因为从青苗法在京东东路执行的过程来看,其中问题确实也不少,我本意是想帮助百姓的同时,还能使得财政增长。但是,似乎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张斐沉吟少许,“如果这是鱼和熊掌的问题,确实无法兼得。因为青苗法若是偏向帮助百姓,即便能够给国家带来财政上的帮助,也是微乎及微的,就说那些地主每年借高利贷所得之利,要放在国家账目上,也根本不够看。如果想要账目亮眼,必须要从百姓那里获取更多。”
王安石不禁面露犹豫之色。
难啊!
虽然他口口声声是为百姓,顺便改善财政,但他其实是要改善财政,帮助百姓,那就只是一个借口。
司马光说得是丝毫不差。
原因很简单,皇帝启用王安石,为得就是改善国家财政,而不是为帮助百姓。
王安石必然要以这个目标为先。
所以,不管是司马光,还是苏辙,直接笃定青苗法就是恶法,虽然条例上非常合理,但由于你是要改善财政,你就不可能这么执行。
但话说回来,如果财政得不到显著的改善,玩不了KPI,王安石将会失去皇帝支持。
而从京东东路执行情况,让王安石的清楚的知道,纯粹按照青苗法去的条例去放贷,朝廷得不到多少利润,毕竟他们还得面临那些富户、地主的竞争,还是派人去追讨债务,这都是需要花钱的。
王安石虽然性格孤傲,但面临失败,他还是懂得反思的,只是说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来,这也是张斐感到惊讶的原因。
王安石作为改革派的领袖,必须时时刻刻表露决心,否则的话,可能就彻底玩完了。
但对于王安石而言,张斐是一个例外,倒不是说他最信任张斐,只是因为他曾今就向张斐认错过,这脸已经丢了,也就不怕再丢一回。
而且他此番认错,倒也不是丧失信心,而他已经做好调整新法的心里准备。
王安石就这么不堪一击,这就颓了,别玩我好吧,你要颓,那我也玩不转了。张斐看王安石这么颓丧,心里也有点慌,赶忙又道:“在公检法的辅助下,青苗法还是能获得成功的,只是其中利益,并不会直接反应在青苗法的账目上。”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青苗法是偏向百姓的话,这的确能够有效的阻止土地兼并和民间矛盾,这都是能够为税入打下坚实的基础,司法改革是维护不了这方面的安。
因为百姓丢掉土地,没了饭吃,这不是违法所致,但这必然会增多违法行为,使得公检法疲于奔命,二者其实相辅相成。
但是。”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王安石问道:“但是甚么?”
张斐道:“我只是认为青苗法其实并不符合王学士的主张。”
王安石问道:“为何不符合?青苗法不是让百姓增赋,但同时能够改善财政。”
张斐道:“但是王学士对于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依据却是,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王安石道:“我这还有农田水利法尚未真正颁布。”
张斐笑道:“不错,农田水利法,是非常符合王学士的主张,但是在王学士的政策中,还是更侧重于青苗法。”
王安石笑道:“你说得不错,但不切实际,农田水利法,可是需要花钱的,先不改善财政,又如何执行农田水利法。”
张斐道:“但如果青苗法能够很好的改善财政,我敢保证,王学士会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青苗法,而非是农田水利法。”
王安石没有做声。
显然是默认了。
农田水利法只是改善水利,促进农业发展,但这需要很长的一段时日,才能够看到效果,青苗法要是能够立竿见影,谁还认真对待农田水利法。
张斐道:“正是因为王学士的主张和执行有着不小的误差,才会让人诟病。”
王安石听他话里有话,不免道:“你小子有话就说,别在这里绕七绕八。”
张斐笑道:“假设这世上有一种药,能够治百病,王学士认为,凭借此药,能够赚多少钱?”
王安石道:“若能治百病,那必然能够赚尽天下财富。”
张斐道:“假设王学士凭此药为国敛财,司马学士还会认为王学士是在与民争利吗?”
“那当然不!”
王安石似乎想到了什么。
张斐道:“若是单凭酒、茶、盐、铁的垄断来赚钱,自然会有人不服,我上我也行,只要你给我这权力。但如果是凭借这种神奇药来赚钱,谁敢不服。
再如农田水利法,想要执行此法,就必须改善灌溉、改善农具,这里面统统都包含一样东西,那就是技术。只有改良农具,才能够使得百姓的财富得到增长,才符合王学士新法主张。
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这句话,司马学士绝不敢说,因为这里面是需要超群的智慧。”
王安石打量了下张斐,“你不会是在指医院和学院吧?”
张斐愣了下,打了个哈哈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王学士。”
王安石呵呵道:“跟你小子打了这么多次交道,要还不吃点教训,可真是枉读这么多年的书,你小子说得每一句话,这背后都是有目的的。”
说到这里,他不禁一叹,“其实这道理我也明白,但是老天爷可不会给我这多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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