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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向的一番回答下来,顿时令全场是变得是鸦雀无声。那些围观的百姓,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突然间学到了许多知识,虽然这听证会已经开过不少,但他们还是头回接触到国家财政的运转机制。这在封建时代,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是那些精明的商人,也是头回接触到这种宏观的经济调控,一时间也被震惊到了。关键薛向是用一种非常深入浅出的话术来阐述这个问题,哪怕是大字不识的百姓,也能够明白一个七七八八。而在场的官员,哪怕是司马光、范纯仁、苏轼他们这些非常反对薛向的官员,在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薛向是有本事的,不全是靠着溜须拍马,投机取巧上位的。只能说时势造英雄,在历史上,薛向虽有不错的政绩,但受限于环境,最终也只能是昙花一现。如今时代变了,他的才能与当下的环境,是非常匹配,他自然就能够发光发亮。这短短几句话,就将这其中的复杂利息关系,解释的非常清楚,且条条在理,让苏轼他们不禁也是皱眉沉思起来。难道真的有这么多好处?还是说这是障眼法。饶是坐在内堂的赵顼,也是若有所思,虽然他之前跟薛向谈过,但是这个过程中,缺少张斐,方才的问答,还是能够给他一些新得启发。而作为主持人的张斐,当然不会让薛向这么蒙混过关,他突然拿起一张报纸来,“这是前几天齐州苏检察长在名士报上,发表的一篇有关税币的文章,不知三司使可有看过?”薛向点点头道:“看过。”那苏轼也立刻打起精神来,他也想知道,薛向会如何面对这些问题,在他看来,这些问题都是很难解决的,因为这都是人性所知,发纸币敛财,就是不劳而获,谁能够抗拒这种诱惑。“在这篇文章里面,苏检察长提到很多关于税币的弊端。”说到这里,张斐还是低头看了眼,然后才道:“首先,苏检察长是拿着税币与交子对比,在天圣元年,朝廷在益州设立交子务,以本钱36万贯,首次发行‘官交子’126万贯,虽然本钱与发行交子的数目相比,不到三成,大概百分之二十八。但是至少朝廷还有本钱在,而关于税币,三司在公布的时候,并未有提及到本钱。”薛向回答道:“方才在下就说过,税币只是一种可以代为向国家交税的凭证,且只是在交税的过程,税币的面值与铜钱相等,三司可从未说过这税币就是交子,是可以随时兑换铜钱的,故此是不需要本钱的。”张斐道:“三司使的意思是,税币与铜钱不能进行兑换。”薛向稍稍组织了下语言,才谨慎回答道:“朝廷没有保证,手持税币的百姓,就一定能够从朝廷或者任何人手中兑换到铜币,当然,朝廷是有可能会在以后的某个时段,拿出铜币去收购民间的税币,另外,民间百姓进行相互兑换,朝廷也并不反对。”我不承认税币等同于货币,但你们要拿着当货币用,这我们也不反对。此话一出,大家又是面面相觑,眉目间透着担忧。原来税币不能随便兑换铜币的。这.。苏轼也是眉头紧锁。他一直都是将税币与交子视为相等,只是叫法不一样,但根据薛向的解释,是完全不一样啊!是另一种东西啊!那他的质疑就显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税币跟铜钱没有直接关系,只是在交税的这个过程,税币的面值等于相同数额的铜币。张斐也是表示疑惑道:“众所周知,许多的地方交子务发展的其实并不好,且这还是在有本钱的情况下,如今税币都没有本钱,那么百姓凭什么相信这一张税币,并且愿意使用它。”大家是齐齐点头,这也太坑了一点吧,听着就还不如交子啊!薛向道:“其实我们之所以发行税币,且不准备本钱,就是吸取交子务的教训,我们相信,百姓更愿意使用税币,而不是交子。”百姓听罢,顿时有一种被相信的感觉。你凭什么相信?“是吗?”张斐也是好奇道:“三司使能否仔细说说。”薛向点点头,道:“交子的出现,是因为商人、富户将钱存入钱铺,得到一张凭证,后来大家渐渐发现,既然这张凭证能够随时领到钱,不如直接用凭证交易,从而就诞生交子。而之后就遇到危机,一些交子铺的商人因为种种原因,将大家存着的钱,花光赔尽,导致交子取不到钱,亦或者偷偷带着钱跑了。显然,这里面存在的问题在于,谁也无法确保,是能够随时取到钱,虽然现在的公检法可以进行监督,但如果交子铺的东主跑了,亦或者死了,百姓只能认赔,如果那是商人开的交子铺,国家也不可能代为赔付。但税币不同于交子,因为每个百姓每年都必须得交税,而税币又是朝廷发给他们交税的凭证,双方都握有对方的把柄,如果朝廷滥发,超发,朝廷也将会面临重大的损失,这将迫使朝廷必须慎重对待。其次,既然都有凭证,那么法律是能够更好地给予双方保障,双方的权益也是要更加平等的。”他这么一说,百姓觉得好像又有道理,税币比交子靠谱一些。张斐点点头:“的确,有些开交子铺的奸商,不怀好意,卷钱逃跑,倘若没有抓住人,那么司法也很难给予百姓赔偿,税币确实能够做得更好,因为税币出问题,朝廷的税入也是避免不了剧烈的动荡,而税入又将会影响到朝廷的运转,同时法律也能够更好的为百姓提供保障。”“正是如此。”薛向点点头,又道:“苏检察长还在文章里面提到交子务的另一个弊端,就是当所有人都来取钱,如果本钱不足,就会导致丧失信誉,从而使得交子铺关门。税币也不存在这个问题,去年我们就收上来八成的税币,但是没有引发任何问题,如果是交子铺,那就肯定完了。”苏轼眉头紧锁,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但如果在短时内发行的足够多,是每年税入十余倍,百姓还是遭受损失的,而朝廷将能够收刮民间所有的财富。”范纯仁道:“可否立法禁止发行太多税币?”苏轼瞧了眼范纯仁,没有做声。张斐笑道:“我知道三司使是看过苏检察长的文章,但最好还是等我询问之后,再进行作答。”薛向愣了下,旋即讪讪道:“抱歉。”这臭小子。赵抃瞄了眼张斐,险些笑出声来。张斐咳得一声,继续问道:“苏检察长还在文章里面提到关于税币的发行。虽然交子务发行交子,往往是本钱的三倍到四倍,但到底是有规律可循的,就是以本钱为基础来计算,而三司使方才确定税币是没有本钱的,那么三司是如何计算该发行多少税币,以及如何让大家相信,就不会出现滥发税币的现象,以至于给百姓带来严重的损失。虽然三司使解释过,滥发税币,朝廷也会受到损失的,但如果朝廷发放数倍于税入的税币,百姓能够缴纳的税币就只有那么多,那么留在手里税币的价值,必然是会大跌。”苏轼听得是直点头。薛向回答道:“既然是税币,那么自然是与税有关,方才我就已经说过,以前百姓是用丝绸、粮食交税,朝廷再将这些发给官员,如今只是变成朝廷发税币给官员,官员去跟百姓购买,百姓获得税币再交给朝廷。”张斐问道:“所以说,朝廷是收多少税,就可以发行多少税币?”薛向摇摇头道:“并非是这么简单,税入只是税币的保障,而方才张检控所言的那种情况,等于是破坏了这个保障,朝廷当然不会发行这么多税币。但具体发多少,并非是根据税入去发,而是根据民间对钱币的需求和商业的发展。也正如在下方才所言,此番发行税币的起因,就是因为钱荒,而钱荒也一直困扰着我朝,且有着诸多危害。我们这么做是为求帮助百姓,同时为国家节省损耗,正如王相公提到的理念,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王安石微微一笑,这马屁有些水平,他很喜欢。司马光他们则是直翻白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在他们看来,这马屁过于生硬啊!又听薛向继续说道:“另外,根据我对河中府的观察,适当发行一些盐钞,是可以促进商业发展的,但是过多的话,即便没有张检控说得那么多,但也会影响到税币的信誉,以及商业的发展。所以,当坊间缺乏货币的时候,我们就会多发一点,而当坊间不缺税币的时候,我们就会少发一点,甚至于不发,而当商业发展不利的时候,我们甚至会用钱币收购税币。”“这听着很是复杂。”张斐道:“关于百姓对钱币是否有需求,这个或许能够观察得到,比如现在出现的钱荒,就代表着百姓缺乏钱币,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三司如何去判断该发行多少?又该购回多少?”薛向迟疑少许,道:“不瞒张检控,其实我们三司目前也都在摸索中,尚未找到一个准确的计算方法。”张斐道:“所以三司现在公布的三百二十万贯,就只是三司使的幸运数吗?”“哈哈!”此话一出,顿时引发一阵哄然大笑,原本严肃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就连赵顼也是一阵短暂的错愕后,旋即是苦笑地直摇头。“肃静!”许遵狠狠地敲了几槌,又向张斐道:“张检控,请注意你的言辞,这可不是在庭审。”赵抃立刻偏头看向许遵。什么意思?在皇庭就可以这般轻佻。许遵也反应过来,忙补充一句:“庭审也不能这样。”目光中透着威严,小子,你这是在坑你岳父,老夫才是名义上的主持人啊!张斐低声道:“我没开玩笑,他前面说得那么信心满满,结果连个计算法都没有,我必须得讽刺他几句,我们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赵抃点点头道:“言之有理。”许遵见赵抃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就不多说了。“无妨!无妨!张检控有此困惑,也在情理之中。”薛向不但不生气,反而主动开口为张斐解围。张斐笑道:“多谢三司使理解。”薛向又认真地回答道:“首先,这三百二十万贯当然不是我的幸运数。我也承认这不是一个准确的数目。但是,这一个非常保守的数目,我们对比过去年和往年的税入,就京畿地而言,去年的税入,光税币加上钱币,就比往年收上来的钱币就多出约两百三十万贯。而这些本应该是上缴货物的,如今百姓既然没有上缴,那他们就需要出售这些好货物,而购买者,就应该是官员和士兵,其中农道理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虽然我们还没有找到一个具体的计算法,但是我们根据去年的情况,以及河中府的财政变化,已经找出一些线索,比如说,从商税里面去分析,商税增长,自然需求更多的税币,若是商税减少,则应该购回税币。而去年商税是有着显著的增长,再加上目前正面临钱荒,我们即便就在京畿地发行三百万贯,其实也不算多的。更重要的是,朝廷不是因为缺钱,才发行税币,去年虽然朝廷用于赈灾,发了五百万贯,但那都是朝廷最近因为王相公的改革变法所存到的钱。”张斐立刻问道:“那为何没有在京畿地发行三百万贯?”薛向回答道:“这是因为我们料想,当朝廷发行税币后,钱币的价值就会减少,可能会有更多人拿钱币出来,但目前尚不知会有多少钱币出来。所以我们在公布的告示中,是着重提到,这三百二十万贯不是一次性发完,而是分批发,其目的就是要观察百姓对于钱币的需求,如果没有需求,那朝廷也会立刻停止。正如我方才所言,此番税币计划,志在为国为民,而并非是为国敛财,我们还是会以百姓为重。这也是官家在去年年末时提到的期许,就是以主修内政,恢复民力为主,做到国泰民安。”这一番话,倒是赢得不少人点头称赞。赵顼当然也是非常满意。会说话你就多说一点。张斐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当今圣上,是非常关注民生,但是三司使既然说,朝廷并不缺钱,那为什么不等到摸索清楚后,再发行税币,这样不是更为妥当吗?”薛向回答道:“如果我们不发行税币,就永远不知道,该如何准确的计算出,什么时候,该发行多少钱币,什么时候,又该购回多少钱币。此番发行税币,只是一次试探性的,三百二十万贯,朝廷还是可以给予足够的保障。”张斐问道:“那这需要试探多少年?”薛向回答道:“至少也得两三年,但是在这两三年内,我们会根据百姓对钱币需求来决定是否发行税币,而不是说每年固定要发行多少。等到摸索出经验后,我们就会将所有的计算法,开诚布公,不对任何人做隐瞒,也将会配合公检法的调查。因为对于朝廷而言,别的都不说,光税币带来的商税增长和节省损耗,就是非常惊人的,我们不会为此冒险,用滥发税币来图一时财富。”张斐问道:“但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若遇天灾,若遇战事,在朝廷急需用钱的时候,三司使如何确保,朝廷不会滥发税币,来在短时日内,获得更多的财政。据我所知,在陕西一些交子务的失败,其实就是源于战争,不是说某个贪官污吏所为。”司马光、苏轼他们听得是频频点头。这就是他们最担忧的情况。平时的话,他们也相信,朝廷不会胡乱滥发税币,但是宋朝财政,之前都已经出现赤字,再遇战事的话,财政就会变得非常紧张,发行税币,显然是一个快速敛财的绝佳手段。交子务就是这么玩完的,玩命的时候,谁还管那么多,他们也阻止不了啊!他们不想开这口子。薛向回答道:“张检控提到的情况,我们三司其实也有想过,并且也仔细研究过,我们发现河中府的盐债,是更适合应对这种情况。人人都有急需的钱时候,不管是遇到天灾,还是战事,几乎人人都是选择借钱,朝廷当然也可以选择借钱,况且这也是用于保护我们大宋子民,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虽然目前尚未定下,但如果真遇到急需钱的时候,我是建议朝廷发放债务,而不是滥发税币。”张斐道:“债务契约,也是遵守契约法,也就是你情我愿,朝廷发放债务,百姓不一定会卖。”薛向道:“如河中府的盐债,也没有强迫大家购买,但是买得人非常多,因为那都是有利息的,如果有利可图的话,总会有人买的。如果谁担心朝廷还不上钱,那他肯定也不会将钱借给任何人,试问天下间,谁有朝廷有钱啊!”张斐问道:“但是朝廷每年也有固定支出,据我所知,在圣上启用王相公变法之前,朝廷财政是入不敷出。”薛向道:“但如今有了重组法案,并且将这一条写入了临时法中,朝廷若是入不敷出,是可以想办法节省支出的,只要合理安排,是一定能够还清债务的,这比借钱给那些大财主都要更安全。”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适才三司使说如果是自己的话,会建议朝廷发放类似于盐债的债务?”“是的。”薛向点点头。张斐又问道:“但是根据我朝的制度,三司使也不可能一直待在三司。如果下一任三司使与三司使你想得不一样,那又该如何是好?而且,这可是有先例的,当年范祥范转运司在河中府主持盐政的时候,盐钞法执行的是非常顺利,但是当范转运司离开河中府后,这情况就急转直下,一些盐商因盐钞受到不小的损失,直到三司使去了之后,情况又有变好。当时盐钞影响到只是一些盐商,还不算是特别棘手,但是税币是关乎到每一个百姓,三司使可有想过如何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换而言之,就是保证政策延续性,而不是人走政息。”苏轼纳闷道:“他怎么一直拿河中府举例?”司马光道:“他就只在河中府当过几年庭长。”苏轼点点头。薛向点点头道:“我当然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瞒你说,其实我阻止不了这种情况,我能够给的建议就是对此立法,那河中府就是最好的例子,尤其是目前政法分离,公检法能够捍卫律法,不会被轻易破坏。”张斐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言之有理,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薛向笑了笑。不少权贵对张斐和薛向投去鄙夷的目光。怎么还职业互吹上呢?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又问道:“根据三司公布的计划,有一百万贯是用于河北地区?”薛向点点头道:“是的。”张斐道:“但目前并没有消息,得知河北地区也有钱荒的现象。”薛向道:“河北地区没有出现钱荒,那是因为河北地区本就民生凋敝,根据去年的税入来看,各灾区的税入并未有减少许多,唯独河北的情况还是比较严重,而圣上又非常关心河北地区的百姓,故此圣上决定从中拨一百万贯给河北地区,继续以工代赈,以求帮助百姓获取更多的生计,使得河北民力得到恢复。”这倒是赢得富弼、文彦博他们的认同,要抵御辽国,河北是至关重要,目前辽国持续施压,确实需要尽快帮助河北恢复民力。张斐又问道:“如果三司顺利放行税币,这税币是全国通用吗?还是说仅限于京畿地?”薛向道:“不是全国通用,也不是仅限于京畿地,就是去年灾区的范围,因为他们去年就用过税币,当地官府也非常清楚税币,到时收税的时候,就不会遇到麻烦。而其它州县,不清楚税币,所以暂时在那些州县,还不能用税币交税,关于具体使用州县,我们马上就会公布。”张斐问道:“既然如此,三司使可有想过,外地商人来京城做买卖,当他们拿到税币时,应该如何处理?”薛向道:“首先,一般来京城做买卖的商人,他们多半是购买一些货物回去,我也是建议他们,换成货物,因为目前税币制度还未完善。但如果他们就要换成钱,那么在齐州、青州,河中府,等有马家解库铺的州县,是可以从那里兑换出钱来,因为朝廷一直与马家有合作,而马家是有飞钱的买卖,到时那些外地商人,可以将税币存入京城的马家解库铺,然后拿着凭证,去其它的马家解库铺取出来。”张斐稍稍点头,又向赵抃、曹栋栋、许遵问道:“三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在这个经济问题上,赵抃、许遵真不比曹栋栋强多少,他们现在都还一些问题,没有转过弯来,皆是一脸迷茫地摇摇头。张斐于是向薛向道:“非常感谢三司使来此为我等解释。”薛向忙道:“这是在下分内之事。”张斐又朗声道:“今日的听证会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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