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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小到大,我从未对你亲口过,我是你父亲。”男人磁性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字字句句都得明白,就渀佛让空气中也多了一种令人呼吸不畅的异样力量,师映川的眉心剧烈跳动起来,他突然间全身都松懈了下来,腿有些软,唇齿微张,与此同时,往事一幕幕都在眼前闪过没错,连江楼从来都没有过,他们两人是父子!

师映川的声音似乎是经过胸腔肺叶与喉头的一起努力才发了出来,他喃喃道:“是啊,师尊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过你是我父亲,我是你儿子,确实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话,你只是对这些相关的猜测并没有开口反驳而已……是了,你答应过我母亲,不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我。”这一字一句都是异常地清楚明白,师映川颓然失笑,他摇了摇头,渀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又似乎是在模糊地呢喃:“如果不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如果不是我来问你,师尊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都不会告诉我真相呢?”

“不错,我不会主动告诉别人这件事,这是我当年对你母亲的承诺。”连江楼平静着,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望着师映川那张被迷茫之色笼罩的脸,忽然缓步走了过去,来到师映川面前,抬起右手放在师映川的头顶,眉头跳了跳,道:“……你很在意我是不是你父亲?这种事其实无所谓,因为无论我是你师父还是你父亲,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分别,我对你的态度是好是坏,不会因为你我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而有所改变。”

男人温暖的大手放在头顶,稳定而充满了一种厚重感,师映川忽然间眼角酸涩得厉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自己渀佛正身处无尽的汪洋之中,任海水将他没顶,他苦笑着,向不远处面色深沉的纪妖师看了一眼,然后才重新收回目光,轻声道:“是啊,师尊你是不在乎这些的,可是我却很在意,因为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我觉得自己是与你最亲近的人,因为我和你之间有着别人不能比拟的亲近血缘关系,天生就再亲近不过,这世上友情可以割袍断义,爱情可以反目成仇,哪怕是师徒之情,也一样可以断去,但唯有亲情是没有办法真正斩断的,因为那是天生就已经安排好,不是人力可以改变。”

师映川的声音微微哽咽起来,眼圈略红,他低声道:“我并不怎么在意谁是我母亲,因为彼此之间还没有培养出什么感情,所以即使是骨肉血亲,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牵绊,可是你不一样,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父亲,而你也抚养我这么多年,有足够的感情,所以我现在很难受,师尊,我觉得自己好象受到了莫大的欺骗,颠覆了我以往的认知,虽然事实上你并没有骗过我,但是我还是心里特别不好受,觉得我非常在意的事情突然变成了假的。”

师映川抬起头来,他贪婪地注视着连江楼那张英俊的面孔,渀佛是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但终究没有那样做,他咧开嘴笑着,神情很是认真地道:“……师尊你知道吗,我以前多么希望自己长得能够像你啊,我还曾经对宝相过,我我很羡慕他长得很像他父亲,我也很想生着一张和我父亲也就是你,和你一样的脸,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这根本不可能,我和你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又怎么可能与你长得有哪怕一丁点儿的相似呢?”

到这里,师映川忽然看向纪妖师,他的脸色变的颓然而复杂,道:“纪山主,其实我现在很恨你,你为什么要发现这件事?如果你没有发现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就会一直不被人知道,我就还是会一直以为自己是师尊的儿子,快快乐乐的,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变了。”

此时师映川的神情无法形容,是难以言的黯然,他忽然用一只手捂住脸,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因为脸被挡住,看不到,而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但是很快,从师映川的手指缝里有液体渗漏出来,陆续滴在了地上,无声地溅起一朵又一朵小小的水花,此时此刻,师映川紧紧咬住自己柔软的下唇,生怕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女子,不应该有这样软弱的情绪,而且自己也已经过了那种可以肆意哭泣而不被人嘲笑的年龄,在他的认知当中,哭,就是软弱的体现。

连江楼看着眼前这一切,眼神微动,这一刻,周围的气氛明显变了,师映川也感觉到了这丝异样,可他还未及反应,连江楼却已经开口道:“这难道就是一种亲情的体现么,失望,无奈,痛苦,迷惘……川儿,你师祖曾经对我过,这世上只有人心才是最奇妙也最复杂的东西,人的感情才是世间最绚烂的颜色,最香的气息,最醇美的味道,最优美的声音,最动人的形态,其他的一切事物都无法与人心相比,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连江楼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大,但却沉着得让人隐隐生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响在殿内另外两个人的耳中,他慢慢用手在师映川的颊侧上轻抚,那平静的表情之中却有着透骨彻髓的洞察力,师映川由此渐渐松开了捂着脸的那只手,露出了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眼神怔怔地看着男人,一滴晶莹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慢慢渗透出来,这时连江修长的手指缓慢来到师映川的眼角,沾了一点泪水,仔细看了一眼,道:“人心,七情六欲……这样的感情果然很有魅力,很动人,不过川儿你要明白,这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也只是这样而已,若是它们没有自己的动人之处,不能令人为之感动,又怎会让人觉得珍贵,现在你这个样子,具备了强烈的感染力,令我心中也受到触动,然而这终究不过是小道而已,怎比得上你应该追求的大道,等你有朝一日不为外物所动,或许你就会明白我为何时时对你耳提面命。”

连江楼着,将手放在师映川的肩膀上,他能够感受到从师映川身体表面传递过来的温度,同时也能感觉到从这具身体内部向外扩张的情绪,那是不出究竟是愤怒怨怼还是激动难过的情绪,师映川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令这种情绪波动很容易地传递给连江楼。

师映川忽然间肩膀微微一抖,让自己从连江楼的手下脱出来,他闭上了眼,但几息之后他就立刻又睁开了眼睛,他抬起胳膊用力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很快,除了略有些泛红的眼眶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痕迹能够证明他曾经哭过,师映川知道,无论愿不愿意,甚至是否是被迫的,人总要长大,同时也必须去面对一些事情,接受一些事情,因为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可能按照任何人的意愿运转,也不会根据任何人的喜怒哀乐而有所改变,所以他只能学会接受。

“……那么,我现在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师映川努力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他迅速地整理了一下先前被风吹乱的头发,目光向纪妖师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就盯着地面,道:“这件事……”刚到这里,纪妖师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走过来面对着连江楼,面色复杂地道:“我有事跟你。”连江楼不假思索地微微颔首,转身向殿后走去,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师映川的视线当中。

大殿里只剩下师映川一个人,他没有离开,只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缓缓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周围也安静得让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他面前,随之响起的是纪妖师低沉的声音:“……起来,跟我回弑仙山。”

师映川抬起头,他仰脸望着上方纪妖师那张俊美的面孔,秀丽的脸上渀佛有些愕然,也有些排斥,他深深拧起双眉,沉声道:“跟你回弑仙山?为什么?我不去。”

纪妖师嘴角轻扯,有点冷笑的意思:“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爹!”他俯身抓住师映川的胳膊,将少年拉了起来,他冷眼看着面色微显憔悴的师映川,审视着对方酷似燕乱云的脸,道:“既然你是我儿子,自然应该随我回去,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我弑仙山的少山主。”师映川陡然用力一甩胳膊,挣脱了纪妖师的手,他向后退了一步,缓缓摇头道:“不,我不随你去弑仙山,我是我师父的徒弟,断法宗才是我的家。”

纪妖师冷冷望着他,道:“给我一个理由。”师映川渀佛听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情一般,他看着纪妖师,神色并不畏惧也不担忧,显得非常平静,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儿子看父亲时应该有的眼神,师映川平静地笑了笑,笑容之中却有着一抹决然与坚定,他平静地道:“理由?那么我就告诉你理由……”他平静微笑,笑容显得非常从容,然而他却握紧了拳头,眼睛一眨也不眨,有些伤感也有些冷漠,并且这种感觉在他心中迅速扩大,直至满满地充斥了他全部的身心,师映川低声道:“我只想告诉山主,你确实是我的生父,我的身体里也确实流着你的血,但是那又怎么样?我很想问你,在我出生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小时候在大宛镇给人当牛做马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努力学艺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第一次舀起剑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生病受伤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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