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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又是轰然一声,人人面露惊诧之色。
“哦?”天盛帝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何罪?”
“一罪。”凤知微平静的道,“不该于国家堂皇法典重地,肆意践踏执法案卷用具,咆哮公堂。”
“嗯。”
“二罪,不该在执法审案庄严时刻,挟制审案主官,当堂殴打朝廷大员,重手伤人。”
“嗯。”
“三罪……”凤知微露齿一笑,平日里斯文淡定的人,这一笑竟然有点狰狞,看得正饶有兴趣注视她的天盛帝也眉头一跳,“不该没把这个畜生,当堂打死!”
“……”
满堂死寂,万万想不到魏知当着皇帝面,竟然也凶悍如此,天盛帝怔在那里,直着眼睛瞪着凤知微,被这人杀气腾腾死不悔改激得一阵猛咳,面上泛起一阵潮红。
宁弈及时的递过一盏茶,天盛帝灌了自己两大口,才勉强平静着声音,森然问,“你刚才说什么?”
堂下青溟学子怔怔的看着他们的魏司业,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同时,也担心得捏紧了拳头。
凤知微磕了一个头,大声道:“陛下!彭沛贪贿阴私,欺君罔上,罗织罪名诬陷同侪,这等丧心病狂道德沦丧之徒,为民,则杀伤人命,为官,则为害一方,有负陛下如海深恩,有伤朝廷圣明之德,这等无耻之徒,当朝巨蠹,我天盛军民,上至为政宰执,下至三尺孩童,但凡有一丝良心热血,人人得而诛之!”
天盛帝默然不语,并没有对这句话进行驳斥,青溟学生们抿紧嘴唇,盯着他们魏司业侃侃而谈的背影,目光闪亮,热血如沸!
“微臣本应不惜此身,手刃此獠,还我朝光风霁月明月如洗!”凤知微声音渐渐多了几分无奈的哽咽,“但彭沛可以无视国家法纪,当堂知法犯法,微臣却不能和他学!他有罪,便当有司审判,陛下亲批,明正典刑,才是律法堂皇至公之意,另外,微臣也对陛下不够忠——微臣还是怕死!怕宰了他之后自己也会被人群起攻之直至丢命,微臣没能做到为全陛下令名为全朝廷美名而不惜此身,这是微臣的私心,这便是微臣的罪!”
一片静默。
两大学士对望一眼,眼光一闪,各自掉开。
胡大学士悠悠的捋着自己胡子,心想这番话自己可说不出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把戏,这小子玩得炉火纯青,谁不会被这段既忠且诚的剖心之言打动?十八岁的人,说起话来竟然四面溜光琉璃蛋儿似的!要狠狠得,要软软得,以雷霆之举慑人,以怀柔之锋镇人……唉……不出三年,只怕老头子见他,便得弯腰咯。
十皇子用茶盏挡着嘴,凑到宁弈嘴边道:“六哥,这家伙你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要帮他?太可怕了,这么个滑头蛋儿,你不怕将来被他给卖了?”
宁弈饮着茶,淡淡笑着,半晌也用茶杯挡着嘴,在自己最爱重的弟弟耳边道:“老十,被人卖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家根本不屑于卖你。”
十皇子愕然不解,苦思半晌,自以为听懂了的一点头,道:“嗯,如果六哥不够强,这位魏侯爷,只怕确实不屑于以您为对手。”
宁弈笑而不语,心想只怕不是不屑于以为对手,而是早就开始了……
这边的对话并没有传到天盛帝耳中,天盛帝一直紧紧盯着凤知微,凤知微毫不退缩的跪在他脚下,天盛帝沉默良久之后,蓦然大笑,道:“好!好个三大罪!”
青溟学子们齐齐松了口气,发出的声音轰然如一阵小型旋风。
“陛下英明!”华琼扒着栅栏喊。
天盛帝绷着脸看了那边一眼,这名新近展露头角的女将曾经陛见过他,自然认识,英朗爽气的华琼,到哪里都像一道光,照亮死气沉沉的朝堂,老皇帝对她印象很是不错,竟然没有责怪。
“魏知。”他收回目光,沉声道,“刚才朕过来,在后堂听了你一番话,真真是诛心之言,按说你这般妄议他人之罪,也是不当,但朕既然能给别人机会,自然要给你机会,你给朕彻底的指证出彭沛怎么个欺君罔上丧心病狂,朕便免了你那实实在在的前两罪。”
“是!”凤知微一句回答干脆利落,刹那间抬眼和天盛帝对视,两人都是目光一闪。
凤知微一瞬间心中一叹。
皇帝很明显也一直在查着这事,多少也是知道点其中暗流汹涌,如今他来得这么积极准时,很明显,是不想让自己说得太多。
此事一旦全数掀起,势必牵连广泛,那些主使的,帮凶的,春闱里塞了纸条的,一定是个庞大而复杂的利益集团,一旦牵丝绊藤的扯开去,掀动的又何止一个彭沛或一个皇子?有可能是天盛整个官场和国基!
天盛和大越今春大战在即,听说西凉那边幼主新立,摄政王把持政权,也是屡番巡边蠢蠢****,最近更是叫嚣说陇南道当初应该是西凉国土,被天盛帝以卑鄙手段所窃——这种局势下,天盛帝要的是稳,而不是破。
这一场蓄谋已久的暗害,注定要以少量鲜血的流出来达成妥协,她之前链抽彭沛,也表明了不欲牵连的态度,正是这态度使天盛帝出面做了表态,如果她再不知分寸,那就真的没有好下场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留得此身,报不完的仇,杀不完的大王头!
诸般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她干脆利落的磕了一个头,“是,陛下。”随即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先行到二皇子案前。
二皇子脸色白了白,掩在桌案下的拳头,紧了紧。
凤知微不说话,靠在案边,笑眯眯的看着他,看了很久,看到所有人都疑惑的看过去,看到二皇子一直紧张的咽唾沫,半晌才色厉内荏的道:“魏大人,你有话便说,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
“我看殿下很——”凤知微拖长声音,在二皇子越来越青的脸色中霍然一收,快速的道,“殿下,下官首先要为自己洗刷清白,这点需要殿下举证——前日夜,礼部试题被窃案发前,下官府中失火,帝京府,九城兵马司,您和七殿下当时都曾赶去,曾亲眼看见下官和顾兄都在自家烧毁的府门前没有离开,之后下官无处可去,您和七殿下都曾邀请下官前去府中暂住,下官不欲惊扰七王夫妻恩爱,便随着去了您的王府,之后被安排住在王府西苑碧照楼,顾兄当晚因为两岁养女住在您寝殿的外间,遂在您门外和侍卫们一同守夜,当夜未曾离开休息,这个,不知道您可还记得?”
“咦。这么重要的证据,二哥先前怎么没说?”十皇子双手撑着下巴,又咕哝了。
“二哥自然是记得的。”七皇子立即含笑道,“我也记得,当时我确实曾邀请魏大人暂住我府,魏大人婉拒了,二哥不是故意不提,而是直到现在,魏大人才开始举证清白嘛。”
“本王自然记得。”二皇子立即道,“正想说给父皇听呢!此事大有可疑,大有可疑!”
天盛帝瞟他一眼,淡淡道,“老二不错,看得出大有可疑。”
不知道是谁在吃吃的笑,二皇子神色尴尬的咳了一声。低声道:“谢父皇夸奖……”
天盛帝不理他,却对凤知微道,“你和顾南衣,虽然已证明礼部事发时不在现场,但并不能证明你们没有指使人去偷窃试题。”
“陛下您忘了。”凤知微一笑,“自始自终,彭大人的所有证人和案卷指控,都是说微臣和顾南衣出手偷窃试题呀,只要微臣和顾南衣证明自己不曾做过,那么刑部就是在大放厥词诬陷重臣,不是吗?”
天盛帝沉吟不语,彭沛脸色死灰,怨毒的望向二皇子——既然魏知和顾南衣当晚在你府中,为什么不通知我收手!
二皇子脸色也难看得很——当晚顾南衣就守在他门外,他翻个身都能感觉到顾南衣转头盯着,事先约好的联络人无法接近,一大早魏知又来上朝,他自始自终传不出消息去,当时其实已经有心改动计划,但无法通知,彭沛那边就按原计划动了手,他因此心中一直有些不安,所以才授意彭沛在牢中最好就获得口供,然后下手杀人,再伪装成畏罪自杀模样,以免会审会出岔子,不想魏知这人步步防备,竟然给他一直闹到了御前!
“陛下。”凤知微淡淡道,“微臣一定会彻底举证自己和顾南衣的清白,请看在案情有疑的份上,先将顾南衣身上那足可杀伤人命的寒铁镣铐取下可好?”
天盛帝一怔,仔细看了眼顾南衣身上那镣铐,突然一怔,想了一阵子想起这东西来历,眼神中露出一丝怒色,怫然道:“彭沛你真是昏了头,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动此大刑,来人,解了!”
几个御林军侍卫上前去解镣铐,刚刚触手便哎哟一声,随即便见镣铐上冒出淡白雾气,手指粘在了镣铐上,一个侍卫紧张之下一拽,惨呼一声一层指皮血淋淋的留在了镣铐上!
这镣铐竟然如同深冬寒冰一样,能粘住人带着热气的肌肤!
凤知微眼中寒火又是一闪,忽然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彭沛,道:“你来解!”
彭沛畏缩的抬头对天盛帝望,眼神里满是乞怜,天盛帝漠然喝茶,淡淡道:“极冰铐非御批不得动用,既然你敢轻易用了,你自己解也应该。”
彭沛一脸绝望之色,抖着嘴唇去撕自己的衣襟,凤知微一脚踢掉他的手,“不许撕衣服裹手!”
彭沛无奈,咬牙赤手去解镣铐,白色雾气阵阵冒起,皮肉一层层的粘在了镣铐上,痛得他浑身冷汗不住发抖,几次要晕去,却被凤知微在身后狠狠戳着,想晕也不可能,地面上冷汗鲜血,瞬间积了一堆。
好半天那镣铐才解下,已经满是带血的指痕和皮肉,落在地下顿时砸碎了几块巨大的青石,腾出一股淡蓝的青气。
镣铐落下的瞬间,顾南衣身子晃了一晃,随即坐稳,衣襟下瞬间抖落一堆碎冰。
凤知微看着那乌黑沉重发出淡蓝光芒的镣铐,看着顾南衣身上滚落的一地碎冰,一滴眼泪险些落下,急忙抬手遮了,伸手就去抓顾南衣腕脉。
顾南衣立即起身后退,凤知微知道他不想让她在众人面前显露魏知的武功,然而这样她也就不知道他到底伤重如何,一瞬间心中恨极,一把抓起彭沛,大步又回到堂前。
没耐心再和他们纠缠,速战速决算了。
“魏大人。”她还没发难,一直默然不语的吴大学士突然开了口,道,“虽然你有两位殿下举证不曾在案发时前去礼部,但还是无法洗清你是否有指使他人的可能,而且春闱试题何等重要,你身为礼部主官,失窃试题,难免失察之罪。”
堂中上下人人神色一凛,这是事实,历来和春秋闱试题有关的都是重罪,失窃试题,最起码也是个免官流放,这个罪责,魏知还是逃不了。
还不死心吗?
困兽犹斗,小心斗伤了自己!
凤知微扭头,冷冷盯着他,盯到吴大学士在座上坐立不安,才森然道:“多谢吴大学士提醒——不过……”
她笑得咬牙切齿。
“谁说我失窃试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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