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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漪笑起来。
她笑到浑身发颤,说:“三哥,他是我丈夫。我要应对什么?对他来说,我只要还有能够利用的一天,就算我惹事、就算我捅破了天,他也不会把我抛弃的——就算没有什么用了,他去哪里找我这么听话的太太,从来不会找他麻烦?还顶着程之忱十妹的名字,有谁不说能跟程之忱扯上点裙带关系,是明智之举?他且得把我搁在个稳妥的地方呢。三哥说,是不是?”
“是也好,不是也好。你要懂得保护你自己。”之忱说。
“如果我没在那家里闷死,迟早是要离开的。”静漪忽然说。
她说完这句话,扶住了桌子媲。
有一点头晕。
之忱看到,叫了声雁林丫。
“不用!”静漪粗声说。非常烦躁的样子。
她也不去看之忱的脸色究竟如何,也来不及,只听得外面有人在交谈,索雁临在问:“是不是来找小十?”
静漪立即撩帘子出去,果不其然,陶骧正在面前,她微笑着看他,说:“怎么这就找我来了?我跟三哥三嫂说了会儿话,倒忘了你说不要我走远。”
陶骧看着她,嗯了一声。
静漪挽了陶骧,站在雁临面前,等之忱出来,她笑着对他们说:“我们去跳舞。我今天就想跳舞……”
陶骧声色不动,见程之忱夫妇都是平常的模样,不见异样,听了静漪的话,雁临还笑着说:“可见今儿是真高兴了。去吧,只是别累着。”他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觉得程静漪有些过度的兴奋。
从刚才开始,她就有些过度兴奋。
“不会累。”静漪只一手拉了陶骧,倾身过来,扶了雁临的肩膀,在她面上贴了贴,又依样抱了抱之忱,“三哥、三嫂,你们也来呀……快些,不然舞会要散了。”
陶骧牵着她的手,将她带走了。
雁临转脸看看之忱,说:“不如我们也去跳一支舞?也差不多结束了。”
“好啊。”之忱微笑。
雁临看着他,说:“有点担心?”
“她什么都不说,我才该担心。她说了,我起码知道她在想什么。”之忱整理了下衣袖,身上被静漪那孟浪的倒酒方式溅了些葡萄酒。看他略显狼狈,索雁临倒笑起来。之忱倒也不在意,托起雁临的手,“小十不提,我真忘了,已经好久没有同你好好跳一支舞了。”
“你也知道?”雁临嗔怪地问。
之忱看着她,边走,边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雁临顿时脸上飞红,但看着之忱微笑起来,她也微笑,陪着他走出休息区……今晚石公馆的舞会的确热闹。奢侈浮华的表象下,就像入海口处,各路洪流奔腾而来,暗嘲汹涌之间,之忱身处其中的感受,大约只有她能体会。她转头寻找着静漪和陶骧——很容易就看到陶骧的,倒是静漪,被陶骧挡住了,她看不到那纤薄的身影……
陶骧将静漪的腰托着,像托着枝叶柔软的兰花一样。他能感觉出来,离开那休息室,她就没有那么硬气十足了。她此时就像是一缕烟似的纤柔,仿佛随时都能滑走。他看她的笑脸,这堪称完美的表情,不止看在他眼里,恐怕看在所有人眼里,都会觉得她此刻是心情极好的……好到有些忘乎所以。也吸引到些忘乎所以的目光。
他的手抬起来,在她头顶处,她柔软的手在他手心,她旋转的裙摆扫着他的小腿……痒痒的,连同淡淡的酒气,不住地碰触着他。
他收了下手臂,她舞动的身子便离他更近些。
弦乐激烈地演奏到高·潮部分,她的舞步丝毫不错,他就只看着她微笑的面孔在眼前快速旋转,简直成了一个虚幻的彩色的影子……当舞曲戛然而止,她站住,整个人靠在他身前,紧贴着他。他能看到她发间的胭脂痣,看到她闭上眼睛,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颤动……
好一会儿,当四周围成对的舞者渐渐散开,欢声笑语再次响起,他们仍站在那里。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静静地望了他。
陶骧看到隔了人群,雅媚在对他招手。他知道这是该告辞了的意思,终场舞已经结束。
他正要提醒她,她已经推开他,转身朝着雅媚他们那边走去。他跟上去,不住地有人同他们说再会……七少奶奶再会或者陶太太再会……静漪一一地微笑回应,偶尔回头看他,那是有要同他一起道别的对象。她记性真好,都记得那是谁。哪位将军夫人、哪位总长太太、哪位参赞姨太太……叫得出姓、喊的出头衔。她拖着他的手,落落大方中不失亲昵。有人就开玩笑说七少夫妇真是恩爱,简直还在蜜月中。她也不恼,只是微笑。笑中带着羞涩。非常自然的羞涩。
陶骧由着她,只管在她身旁。
她的应对是如此之好,好到出乎他意料。
但是这么的好,也让他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上车吧,”陶骧最后说。她已经笑了整个晚上,连最后离去的无垢夫妇都在劝她回去得好好休息了。“可以不用笑了。”
她问道:“尔宜呢?还和文谟在一处?”
“他们跟二哥一起先走的。”陶骧说着,扣着她的手腕子,将她往身边带了带。文谟和尔宜走之前,还和她说话呢,她都不记得了。可见她的心思不完全在这里……他留神看她的眼睛。
“哦。”她应声,四下里望了望,也避开了他的目光。
石公馆庭院里已经安静下来,宅子内外还有留下来的宾客,却不足以让这里再现那热闹景象。
“那我们也回家吧。”静漪抽手,拢了下肩上的纱,朝车子走去。
陶骧迟了两步才走过来,她走路已经有些摇摆。
细细的鞋似乎不太能承担她的重量……他过来,抄了她的手臂,带她上了车。
“开车。”他吩咐着,看她。
她显然已经不想说话,进了大门口,就早早地让车子停下来。
陶骧已看出她脸色不好,跟着下车,让司机先走了。
静漪疾走两步,在路边扶了树干,弯身便吐起来……她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吐的几乎全是酒。
陶骧撑着伞,轻拍着她的背。
树干湿冷,她被冰了似的,身上发抖。明明吐的已经没有什么可吐的了,还是觉得恶心,冷。
她看着落下来的雨滴,溅到他的鞋子和裤脚上。
宅子里的路灯昏暗,他手里的油纸伞几乎是透明的……她擦着下巴,仰头看着油纸伞上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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