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死，俘，退，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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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辽谨慎的抬起手中的铁矛问道：“来将何人？”</p>

“是常山赵子龙！！”</p>

一个吃惊的声音在荒野之上回荡。</p>

面对张辽的问话，赵子龙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回应，远在半里外的于禁就远远的认出了那个身形。</p>

于禁虽然并不害怕，但是每每看到赵子龙，他的骁勇善战、英武不凡的身姿就会重新从内心之处翻涌出来，占据自己的脑海。</p>

赵子龙的出现可以说是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于禁当时催促的夏侯惇赶紧北上，也是防备着赵子龙的包抄，虽然逃到了桐柏山都没有见到赵子龙的身影，但这个时候，赵子龙终于赶到了。</p>

张辽也远远的听见了于禁的惊呼，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在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p>

离得那么远，这赵子龙又和刚才逃走的那名小将长得那么像，于禁却能瞬间辨认出来，听他的语气，还是那样的吃惊。</p>

张辽可以于禁已经一定在他手里吃到了苦头，或者是见识到了他的手断。</p>

而刚才与赵子龙那猝不及防的一次交手，也可以判断出这是一个和自己处在同一水平的武将。</p>

赵统和徐盛虽然也不太好对付，但是这两个人到底还是年轻，经验不足，交手之中处处露怯，只能说是有成为自己这个水平武将的潜力，但现在还是差了点儿。</p>

而高手过招，差一点自然就是谬之千里，所以他们两个合力也很艰难的应对张辽。</p>

张辽瞥了一眼斜前方躺在地上的护心镜，感受着胸口的松垮和凉爽。</p>

刚才那一下的交手，情急之下，自己未作防备，有心算无心，是自己吃了亏。</p>

“不曾想，玄德公帐下除关、张二位将军外还有阁下这样的英豪，真是人才济济，令人敬佩啊。”</p>

“看阁下这身行装，与适才那员小将一般无二不知可是父子？观阁下之武艺风格，想必当年效力于白马公孙瓒帐下吧。”</p>

赵云朗声道：“文远将军果然智勇双全，明察秋毫。适才那员小将正是犬子，我等当年正是效力于公孙将军帐下。”</p>

“昔日公孙瓒败亡于袁绍之手。如今，曹司空官渡大败袁绍，袁绍败退河北，如今已经…已经意志消沉。也算是为公孙将军报了大仇，赵将军既是昔日公孙将军帐下，如今何不弃暗投明？”</p>

张辽试图劝降。</p>

“哈哈哈……”</p>

赵云大笑三声。</p>

“文远将军何必逞此口舌之利？昔日在中原南征北战，天下诸候并起，有四世三公者，有四世五公者，有数百年之儒者世家，也有边地出身之英豪，与之相比，玄德公与关张二位兄长三人，皆出生寒微，四处飘零似浮萍。”</p>

“若我等有二心，彼时就该分道扬镳，各寻高门大户。岂会数十年如一日，一路扶持走到今天？”</p>

张辽却摇摇头，以为不然。</p>

“彼时天下诸侯虽多，可皆短视守成之辈，泥沙俱下，难辨真英豪。且多对寒门子弟怀有成见，非高门大户之人，难得重用，唯有曹司空无门户之见，凡来降者，无不以礼相待，委以重用。尔等彼时看似天下之大四处皆可去，实则无人可投，今日却不同往日，尔等可来投我家曹司空，我可向司空亲自作保，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尽不在话下。”</p>

“张将军此言差矣！我自然知道曹司空少有门户之见，昔日曹司空帐下曾有一驱虎过涧之猛将，日日护卫在司空左右，颇受重用，可不知今日安在？”</p>

赵云的嘴真损起来，不差于他儿子赵统。张辽此刻也感觉有些气结，这父子二人真是一脉相承，说话老是戳人肺管子，虽然自己说话也总是冲着他的肺管子去的，但是说不过就很气人。</p>

“那典韦将军能在曹司空手下得到重用，我关、张二位兄长也有万夫不敌之勇，在曹司空帐下想来也一定能得到重用。然而我两位兄长皆对我主公忠心耿耿，即便是云长兄在许昌时，曹司空曾许以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可我兄长仍然不为所动。”</p>

“曹司空赐予锦绣袍服，兄长虽穿在外，内里昔日玄德公所赐之旧袍，却须臾不肯离身。”</p>

“虽有高官厚禄，黄金珠宝在册，而我兄长仍要千里寻找尚且寄袁绍之篱下的玄德公。”</p>

“万钟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天下之是非曲直，何处为明，何处为暗？世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天地之间，自有权衡在此。”</p>

张辽嘴上在和赵云唇枪舌剑，耳边却听着远处的动静，余光在看着自己的部队。</p>

因为山坡上开的道路十分的狭窄崎岖，因此主力部队虽然赶到，但却蔓延的很长，一个个从山上下来需要花不少的时间。</p>

如今终于在山下集结了三分之二还要多，而最早到的一批逐渐的向张辽靠拢。</p>

再看向身后的山中，火光渐渐变得暗淡，张辽估摸着火势应该渐渐缩小了。</p>

傍晚时分，并不是张辽赶路的时候，只不过因为远远的看到了火光冲天，才匆匆赶来救援。</p>

那么在张辽觉得，既然自己能看见远处火光冲天，赵云也未必看不到。</p>

而在这个时候，赵云又是独自一人匆匆赶到，恰恰证明了张辽的猜想，赵云应该也是看到了远处火气，赶紧过来查探情况，进行支援。</p>

那么，赵云的部下一定很快也将要赶到，张辽自然没有心情去和他们进行战斗，身为武将，张辽喜欢战斗，但是却不喜欢无谓的厮杀。</p>

与赵云唇枪舌剑一番，等待着火势逐渐的下落，等待着于禁收拢残兵，打扫战场，救助伤兵，等待着自己的主力集结完毕，然后从火焰熄灭的山中撤退。</p>

这一切，赵云看在眼里，一切乐得和张良打打嘴仗，张辽在等待，赵云又何尝不是在等待。</p>

赵统和徐盛的兵都已经撤走，赵云自己估摸着那些人也已经累的无法进行战斗了。</p>

而张辽的士兵已经逐渐的在这山下集结，还处于全盛状态的只有赵云一人，这样打起来却非常的麻烦。</p>

互相的言语试探之中察觉到了张辽并不想做无谓的争斗，而且赵云自己也需要拖延时间，等待自己的兵赶紧赶过来。</p>

张辽和赵云都已经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了。</p>

古代荒野的夜空，虽然有些虫鸣兽叫，但愈发显得十分的旷野安静。</p>

轰隆隆的马蹄声，是几百人一起在狂奔，声音传的很远很远，赵云和张辽都隐隐约约的开始听到。</p>

“都说是上阵父子兵，我看赵云将军也是虎父无犬子，令郎能与我交战那么久，又将夏侯惇和于禁逼得那么的狼狈。将来必成大器，又是我之心腹大患呀。”</p>

“哈哈哈哈，文远将军过于谬赞了，犬子还未成才，当不得将军如此夸奖。只不过有大势相助，才捡了这个便宜而已。”</p>

张辽冲着赵云一抱拳。</p>

“我等各为其主，如今便不在此做口舌之争，将来战场上相逢，切莫留手，再看看谁是英雄。”</p>

赵云自然也是抱着银枪大方的拱一拱手。</p>

“日后疆场相逢，再向将军讨教武艺。”</p>

“告辞！”</p>

“不送！”</p>

张辽拨马回到了山坡下面。</p>

赵云则仍然立在这高坡之上，坐在马上看着张辽离去，并不动弹。</p>

张辽往回走，于禁自动的凑到跟前。</p>

“文远将军，想必赵云援兵已至，咱们快些撤离吧。”</p>

张辽能看出来的事情，于禁自然也能看出来。</p>

张辽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赞叹于禁。</p>

正如夏侯惇等人在随县败退之时。众副将都想火烧随县屠个城，给曹司空助助兴。</p>

这一来是干出点成绩，让司空高兴，高兴回去之后能没有惩罚，二来，砍些人头挂在腰间，充当自己的军功。</p>

于禁在随县能够忍住以大局为重，不带那些累赘，已经足够令人敬佩。</p>

而在此时连番受挫，又在这桐柏山被打了一个大伏击，夏侯惇率着重兵都被困在火中，生死不知，这绝对是大大的损失，大大的溃败。</p>

正常人在此时一定心中惶恐不安，害怕曹操怪罪。张辽携大军在此，而赵统的军队已经没有了战力，赵子龙虽然强大，但也只是孤军一人。</p>

若这个时候鼓动张辽发起进攻，也许能获得不小的斩获。一般的将军，在对曹操的恐惧之下，再在军功的诱惑之下，一定难以自持。</p>

而于禁仍然能够克制住心中的情绪，以大局为重，如此坚韧不拔，不能不让人敬佩。</p>

想到这里，张辽凑到于禁耳边，开口低声说道。</p>

“咱们要赶快回去。我刚接到军令，还未出发之时，就听说河北袁绍病死邺城……”</p>

张辽话只说到了这里，于禁却忍不住的眼前一亮，千年不变的表情也缓和了一些，长长松了口气。</p>

于禁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领了张辽的情。</p>

张辽说这句话，也是看好于禁，他认为，以于禁的这种性格和大局观，将来在曹操手底下一定会地位越来越高。</p>

张辽虽然不喜欢去搞那些政治上的东西，但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嘛。</p>

而此时，他告诉于禁，袁绍已死。正是为了宽慰于禁，且提点于禁。</p>

是在告诉于禁，不必为了兵败而担心。</p>

袁绍已死，河北自然大乱，曹操就要对河北动兵。</p>

一来正是用兵之际，于禁虽然兵败，但他本人没有犯下什么过错，曹操自然不会杀他。</p>

二来也是给于禁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p>

两人简单交谈之后，纠集士兵冲入山谷之中，开始清点战场。</p>

山谷之中，烟雾弥漫，火焰渐熄，一股烤肉味儿充斥在众人的鼻腔里，让人忍不住作呕。</p>

于禁派出了大量士兵前去翻找。</p>

不是为了寻找还有多少士兵活着，而是要寻找夏侯惇。</p>

而这左右躺在谷底的没有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大多都变得没有动静。</p>

可能未必死透，但窒息之下，早已失去了意识，而于禁自然没有功夫去救治他们。</p>

无论是死没死透的，只一律当成尸体来看待。</p>

终于寻摸了好久，才在一大堆尸体之间翻出来了夏侯惇。</p>

夏侯惇受人拥戴，身边总有一些忠心耿耿的士兵。火焰围绕之下他们舍生忘死，抱在夏侯惇身边，替夏侯惇挡住火焰。</p>

且不说这种方法是否有效，但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p>

可于禁等人将夏侯惇翻来之后，也只能留下一口叹息。</p>

夏侯惇身上虽然没有多少火焰灼烧的痕迹，但是却已经窒息而亡。</p>

而赵云身边，几百骑兵已经呼啸而来，都在一旁等待着赵云发号施令。</p>

赵云却只在马上不动如山，远远的盯着山边的动静。</p>

赵云一边看着，一边和转回来的赵统徐盛闲聊。</p>

赵云的心情非常不错，刚才张辽对于赵统的夸奖也让赵云感到欣慰。</p>

“这一次辛苦你们两个了，这一仗打的不错。”</p>

赵统和徐盛却谦虚地低下了头，又摇了摇头。</p>

“这是大局，对我们有利，他们不敢恋战，才被我们一路追赶而已。厮杀了一路，人困马乏，却并没有取到什么战果。”</p>

虽然两人这样说，但是赵云也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反而继续夸道。</p>

“怎么没有战果？这一场伏击不是打的很好吗？那一把大火我可是在数里之外就看的清清楚楚，想来他们应该损失不小。”</p>

赵云这样一说，赵统愈发的感到惭愧。</p>

“父亲，我们也真的只是凭借着扬州的大胜才耀武扬威而已。这场伏击也根本不是我们打的。若不是孔明先生神机妙算，提前布下伏兵，一把大火将曹兵烧乱，恐怕我们也只能望着桐柏山而叹气了。”</p>

赵统这样一说，愈发的引起了赵云的注意，想不到这么漂亮的一场伏击，居然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诸葛亮布下的。</p>

“孔明先生虽然是从政文官，但当时在豫章之时便已经发觉他胸中有兵法韬略。如今这一把火也算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了。”</p>

“你们两个也不要灰心丧气。打仗从来不是一个对一个的好勇斗狠。凡是从军交战，本来就是这样的，需要各部密切配合。”</p>

“可战场之上一片混乱，往往也无法互相沟通，靠的就是互相依据局势判断友军的情况，中间还要夹杂一些运气。孔明先生此次能决胜千里之外，在桐柏山伏击敌军，也是对你们两个人的信任，对你们的作战风格、思考方式有所把握，才做出了这样的配合。”</p>

赵云一同鼓励，让赵统和徐盛心里开心，可两个人咬着牙，还是有一丝不甘。</p>

“这仗打了那么久，还是没有见到襄阳的兵马！”</p>

赵云听着赵统和徐盛愤恨的嘀咕，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p>

乱世之中，一地君臣不能互相扶助，反而互相掣肘，痛苦的可不只是沉浸于政治漩涡的那些人，反而是在底层挣扎的百姓。</p>

那些人整天感叹什么痛苦，感叹什么无情，然而他们只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而感到纠纷，贪心让他们不能满足，他们并不是真的痛苦，他们只是想要更多的权势。</p>

但是那些没有人保护的百姓才是真的痛苦，总是有人无病呻吟，说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身为丫鬟，却整天可怜着帝王家王子之间的争斗。</p>

和那些王子们之间的争斗，冷血无情是为了坐上皇位。</p>

真正在底层挣扎，为了生存而努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可怜百姓，却很少有公子王孙、文人墨客、风流女子去提及了。</p>

赵云又听着赵统谈及随县被曹兵屠杀焚烧，心中也是接连的叹气。</p>

凡是与曹操作战的，这样的惨剧并不少见。</p>

而襄阳城中的矛盾如此突出，其实在赵云的心中，却也有些欣喜，这对刘备是有利的。他们越不团结，刘备越是有机可乘。</p>

所以，赵云心中的感情也十分的复杂。一方面是对荆州百姓的可怜，一方面也是对于荆州君臣的嘲讽，对于刘备有机可乘的欣喜。</p>

不过越是这样，刘备才越要支持刘备早点拿下荆州，最起码刘备是一个有担当的。无论将来面对什么样的强敌，刘备总会挡在百姓的面前。</p>

赵云等人就这样看着张辽组织部队直到曹兵全部进入了山道之中转入了桐柏山，再也看不见身影，赵云才命令身边的士兵跟随着自己，呼啸着离开，去和周仓会和。</p>

回到临时修建的营地，周仓等人也赶快迎了过来。</p>

赵云与周仓寒暄了一番，又问起战果。</p>

“这把火到底烧掉了多少曹操的士兵，我们也不知道。但是看火起之时，六七成的士兵都在火焰的包围之中，那夏侯惇首当其冲，想来一定是凶多吉少。”</p>

赵云忍不住点头，如果夏侯惇真的能被这火烧死，那确实是巨大的收获。</p>

“但是这夏侯惇到底有没有被烧死，咱们谁也不敢保证，只能等日后北边的消息传过来了再说。”</p>

“刚才在隘口处与曹兵交战，还抓了一些俘虏，正要清点，不知里面有没有大货。”</p>

“如今天色已晚，子龙将军先去休息，待我清点完毕，有好消息再来报告。”</p>

赵云笑笑点点头，虽然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拒绝。</p>

不过他终究没有去休息。</p>

这一次围剿夏侯惇的行动可以算得上是失败了，最起码在赵云、赵统他们这边是失败的。</p>

虽然失败了，但他们的付出都不小，连日的急行军，所有人都很累。</p>

赵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下马了，这个时候他的消息没有任何人能说出来什么话。</p>

但是赵云考虑到，不仅仅是跟随着自己的骑士接连赶路，赵统这边的士兵也是非常的疲惫，如此一来，士兵们难免会有所松懈。</p>

所以赵云并没有去休息，反而在临时的营地中四处的巡视，身边带了一些周仓用来伏击的士兵，这些士兵有一些休息的时间没有连日赶路的那么累。</p>

赵云就带着这些士兵巡营，看到有劳累的士兵累倒在地，却也不去将其唤醒怪罪，让他在那里休息。</p>

当然，像那种把士兵抬到帐篷里，放在床上好好的让他睡一觉那种情节确是根本没有的，因为根本不可能。</p>

赵云不过才巡视了大半圈，周仓突然派人前来叫他。</p>

急匆匆的通知赵云的人过去，说抓了条大鱼。</p>

周仓那么着急，让赵云也非常的好奇。赵云赶紧带着人跑到了周仓清点俘虏的地方。</p>

刚到了旁边，周仓赶紧跑了出来，拉着赵云就往里走。</p>

“子龙将军这次可真是抓了大鱼，真没想到，区区四五百俘虏中间，居然有一个夏侯惇军中的重要人物。”</p>

周仓拉着赵云跑到跟前那五百俘虏个个灰头土脸，身上铠甲衣着破破烂烂，稀稀拉拉的蹲在那里。</p>

只有一人站在那里，看起来气宇不凡，脏兮兮的脸庞，被烟熏黑的皮肤，破烂的盔甲都不能掩盖他这个人与普通俘虏不同的气质。</p>

“就是他，李典！他说这一次出兵，除了夏侯惇和于禁外，就属他的官位最大。”</p>

李典毫不在意身上的狼狈，面色如常的向赵云拱了拱手。</p>

赵云和李典互相通报了姓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