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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王监国不数日,祭告天地宗庙以及登基的仪式正在筹备之中时,杜士仪就携妻子长子悄然离京前往幽州上任。仆固怀恩不顾自己应该先往安北牙帐城上任,执意带兵护送,其余河东朔方二镇四千兵马,亦是各归本镇。当是时,灞桥送行者,官民上千,盛况空前,几乎折尽灞桥柳,送行诗赋之中的佳作,事后在长安更是出了一本厚厚的《送杜相国之幽州集》。
而杜士仪前脚刚走,颖王李璬便将李隆基的死讯公诸于众。一时间,早已得知此事的宗室们虽说已经哭不出几滴真实眼泪来,可一场复推闹到先前那光景,也不知道多少人心存愤懑,再加上颖王李璬的皇太子名分还没过正路,哭灵之日立刻闹出了一场绝大风波。若非李璬把陈玄礼请来宫中坐镇,又将杜幼麟的飞龙骑放在长安城中警戒,险些酿成大乱。暂时弹压下去之后,李璬的即位仪式方才总算是顺顺利利办成了。
新君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明年改元为应天,取应天顺人之意,同时大赦天下,复开元旧制,将左右相改成中书令和侍中,同时复郡为州。
纷纷乱乱的丧事办得长安城中昏天黑地,直到这时候,姜度方才品出杜士仪不等一切尘埃落定就溜之大吉的缘由——却原来是嫌弃这跪了又跪,哭了又哭实在是太过麻烦。于是,他索性借口宫门关隘之地不得擅离职守,连去前头哭两声点个卯都不肯,窦锷来劝他时,他亦是懒洋洋地把人顶了回去。
“我是懒得去那里拜了又拜,假装恭敬,我也哭不出眼泪来。横竖我们俩这个监门将军本就不是趋奉天子得来的,如今先君去世,新君登基,无时不刻不想拿掉我们这绊脚石,既然如此,多个错处少个错处又有什么关系?”
见窦锷被噎得作声不得,他方才懒洋洋地说道:“你有功夫管我,还不如好好想一想窦家那些鼠目寸光之辈。他们之前一个劲支持你那个外甥女儿,和东宫关系那么深,这泥潭该怎么抽身?新君从前只是看上去脾气好,但你岂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在装?而且他那几个儿子,没有一个省油灯!”
窦锷登时变了脸色,心里亦是苦涩难当。他不是没有劝过张良娣,可被权力迷昏了眼睛的张良娣执意要往那条路上走,窦家其他人亦是舍弃不了那巨大的诱惑,他又能如何?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沉声说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姜度眉头一挑,面上露出了深深的杀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上朝不去,召见不去,进进出出带足了护卫随从,不给人暗算的机会!只要你在,别人动窦家就得有个分寸!你不用给我那副苦脸,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杜十九告诫他儿子的,要不是杜幼麟手中有兵,民心又向杜,你以为他敢留下宝贝儿子在这里当人质么?非但如此,他那义子杜随亲自去接我家六娘和我那两个宝贝外孙了,到时候从西域过来时,直接从朔方送去河北,不往长安城过,就是为了省得别人起歹心!”
天子的讣告快马驰驿,由一个个信使向全天下各个角落传送。
讣告送到河西凉州时,之前临危受命的河西节度使南霁云默默摘下了头盔上的红缨,心里与其说是悲伤,还不如说是空空落落。他怀念的并不是那位曾经缔造了开元盛世,又亲手将其推向无底深渊的大唐天子李隆基,而是在怀念辞官在蜀中养病的王忠嗣。那样丹心如铁的忠臣良将,现如今尚在盛年却缠绵病榻,不能再跃马横刀,建功沙场,让人又心痛,又心寒。
讣告传到陇右鄯州的时候,陇右节度使安思顺嘿然冷笑,随手拔剑书斋起舞,却是剑气横飞,寒光照人。当剑势收起之时,他想到杜幼麟向自己通风报信时的斩钉截铁,想到那一场烧尽长安那座私宅的大火,想到自己劫后余生回到陇右这漫漫长路,想到那一场肆虐大半个北方的兵灾,他最终吐出了轻蔑不屑的四个字:“自作自受。”
讣告送到庭州时,尚未离任的前北庭节度使李佺五味杂陈,默然不语。而刚刚正式接任节度使的段广真也没工夫去考虑李隆基的死,只觉得对不起在此开拓根基的王翰。已经六十有六的王翰却舒朗得很,弹剑唱了一首凉州词,这才下帖请了段广真,并昔日云州旧人,以及封常清段秀实这些后起之秀,当众出示了杜士仪一封亲笔信。信上别无他话,也没有忆往昔伤别离之类的俗语,只有满满当当的勉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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