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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惯了集体生活的索罗村人,有些还没有从过去回到现实世界里。春耕到秋耕的这段时间,我听到最多的不是打骂牲口的声音,就是因为地界石的问题吵的不可开交。满贯和村里人吵的最多,只要和满贯搭交界的土地,基本上都和他吵过。我也见过满贯是村里起的最早,各路口捡粪最多的人。满贯也是能把一泡尿憋到满脸通红要尿到自家地里的人。其实像满贯这样的人很多,有些和人吵几次收敛很多,有些就得寸进尺不知满足。私心重的人是永远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上善做村长的这几年,处理这些事情最拿手,只要因为地界的事情闹起矛盾,上善二话不说直接拿着绳子量,量完了当着大家的面栽地界石。德爷当时分地的时候考虑大家的利益,实际分给村民的土地比账册上的多,这不是公开的秘密,但大家心知肚明。上善量土地的时候骂咧咧地就按册子上的实际面积丈量。谁先动的地界,还嘴硬,上善就先收拾谁。上善处理地界的干脆利落,深得人心。成林给树生说上善深得德爷的绝学。满贯次次都是先耍赖,后吃亏。但是时间不久,满贯又会犯同样的错,上善就会用同样的方式处理这件事。于是满贯最恨上善,上善最喜欢处理满贯的事情。满贯骂上善能骂上几天几夜,上善能忍住一句不吵。广广看不下去时候,会骂几声满贯,舍来和舍去就指着广广的脸骂广广。说是狐假虎威的日子过了,现在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了!广广不像上善那么能忍,舍来和舍去骂什么话,广广都会骂回去。鞭杆笑话广广没有上善的谋略和智慧。跟满贯父子斗嘴,还不如留着一口气暖肚子。木娃听到舍来弟兄骂他哥,木娃就揭满贯的老底。说生产队的时候,他们父子丧尽天良。满贯骂木娃的时候,能骂到嘴角流白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恐怕就是这个意思吧!
木娃在农机站的这些年,有了脾气,也有了个性。我一直以为人有多大本事,脾气就有多大。但有些人只是脾气大,没本事。木娃说满贯过去是如何诬告有德和喜娃爹的时候,村里人才知道满贯还有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不过对于索罗村的人来说,过去就是过去,过去哪怕木炭都是白的,只能说是白的。谁也没有心情再去追究过去到底做了些什么。激情的年代,谁还没有一段激情的记忆呢?其实这些年,人们似乎早忘记了喜娃爹,也忘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木娃和满贯一吵闹,村里就有人开始议论这段历史。因为他们相信木娃和苏安的关系,从木娃嘴里说出来的话,值得商榷。不过好事的人到处都有,但能把故事原原本本说明了的不多。有些事情只能属于过去,也只能用一段历史来定论。人们开始议论的事情只不过是口说无凭的故事罢了,真正身临其境的人则闭口不言。满贯被木娃这么一闹,就不敢再骂广广了。有些事情,满贯心里明白,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就让岁月烂在肚子里。也就是木娃揭了满贯的过往后,满贯就很少在地界上了闹事情。大嘴说木娃厉害,把满贯治得服服帖帖。老秤吃饭的时候跟娘说,打蛇打七寸,咒人要揭短。看来木娃是满贯的克星。娘说木娃给满贯记着呢!不然不会骂那么恨!
在村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总有几天会闹遍整个村落。我跟丹丹开玩笑地说,为什么人总爱吵吵闹闹呢?丹丹说是太穷了。我说即便是穷,也不至于在地界或者几颗树的问题上大吵大闹吧?丹丹说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财不富。在别人眼里,这就是财富。我说这些小便宜也叫财富?丹丹拍着我的脑袋说,在我眼里什么才是财富?我想了很久说,其实人的私心不一样,眼中的财富就不一样。
最让我能惊掉大牙的是小丫居然去了乡计生站上班,小丫那天和上善、丑娃的媳妇晓霞,还有工作组的刘志红,赵刚从门里进来的时候,我和丹丹正给驴铡完草。上善说是计生站和工作组的人下村调研,人家问什么我就说什么。丹丹搬来几张小马扎,我们几个就在院子里聊了起来。小丫圆溜溜的眼睛盯得我毛骨悚然起来。丹丹没见过小丫,再说这事过去很多年了,村里大部分人都忘记了我和小丫的过去。晓霞是去年当的村妇联主任,专门管计生的。坏就坏在晓霞的这张嘴上,她笑嘻嘻地说我和小丫认识。丹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意思就是她的男人和这女人认识?她怎么不知道?上善听出晓霞的话外音,赶紧圆场说,八两以前是劳模,小丫认识没什么奇怪的。小丫说还是村长记性好,这事情过去很多年了,他还有印象!上善看着我笑了笑,说有些事情留在记忆里了,是忘不掉的。小丫还是看着我,那眼神像把我用她的眼皮夹走一样的犀利。接着晓霞问家里多少口人,有没有怀孕的?我如实回答。赵刚问家庭收入和家庭成员的情况。刘志红就在表格上填着什么。小丫看着我笑了一下,从眼神里我知道她还对我们的过去念念不忘,她亮闪闪的眼睛里有遮不住的柔情。赵刚问起孩子的事情,上善兴奋地说这可是村里的骄傲,十八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生子当如孙仲谋!再过几年就毕业了。刘志红赞叹到,这事情他们都听说过,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咫尺!还有长锁和福康。他快毕业的时候,他们来的学校。我问刘志红,他也是柳湖师专毕业的?刘志红说是,他见过长锁和福康。刘志红说他是山沟乡刘河人。赵刚是黄羊镇人,也是从柳湖师专出来的。话题打开了,我们就有很多话聊,我问起小丫成家了没有,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一个人过呢?晓霞说人家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我看了一眼小丫,说这么快?惹得大家笑了起来。小丫说我们差不多同岁,我的孩子都快参加工作了,她的孩子刚学会走路。我说晚来得子,非富即贵。小丫笑得蛮开心的,晓霞既夸奖我,又酸我地说,难怪你的孩子个个都这么厉害,就我这张嘴,她就知道娃儿差不到哪里去。现在还有几个在上学?丹丹说还有四个,老大、老二和老三在外地上学。刘志红说这么多孩子,我们怎么拉扯过来的?丹丹说屎一把,尿一把就熬过来了。小丫说我和丹丹蛮有夫妻相的,我说就是没有夫妻相,这么多年的磨合早有了默契感。小丫盯着我看,我猜不透她三番五次地盯着我看的原因。但我感觉她每看我一次,我的心就紧张一次,她脸上的肉就颤抖一次。晓霞在一旁说我和丹丹要是放到现在生这么多娃,会罚我们没商量的。丹丹说我们运气好,给国家生了这么多娃儿支援建设呢!晓霞就不说话了。赵刚说他兄妹也很多,八个男孩,五个女孩。上善说天啦!这算是多的了。赵刚笑笑说,兄妹多感觉是蛮好的一件事,但辛苦的还是父母。尤其是挨饿受罪,家境不好的时候,谈不上一碗水端平,兄妹中或多或少就会放弃选择的机会。他的五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都没有读过一天书。刘志红说这都是超生超育的结果,放到现在谁还敢生这么多娃娃出来。小丫说聊的差不多了,她们到别家转转。小丫走的时候说我什么时候去山沟乡了,顺便到计生站来看看老朋友?丹丹笑着说,现在家里农活忙,消闲了的时候我和八两去看您。小丫说这也好,我和十八是老朋友了。嫂子能来那可是蓬荜生辉。丹丹说妹子既然这么热情邀请,哪有不去的道理。小丫转过身来,盯着我又看了几眼,她的双眼皮想把我的魂抓走。丹丹的手搭在我后背上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疼痛感。原来丹丹早知道了小丫是谁。
我一直不喜欢把丑娃的媳妇叫晓霞,叫晓霞也没错。但我更喜欢称呼她是丑娃的媳妇。我讨厌丑娃媳妇就是她满嘴跑风,以前在大队食堂的时候,没看出来她有这个缺点。自从当上妇联主任的时候,丑娃媳妇就有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到谁家去,她总要说几句人家不喜欢听的话。丹丹掐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丑娃媳妇的臭嘴又把风吹进了丹丹的耳朵里。
山沟乡当时由于学生多,老师少,文教局就从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读电大的毕业生中选拔了一大批青年学子到各校任教,形成了山沟乡特有的民办教师团体。在这些民办教师中,文教局每年又会选拔一批教学好,有能力的教师去柳湖师专进修,前提是必须参加考试,合格者才能进修。来福就是在这次教师培训中考进了柳湖师专进修了两年,后来转成正式教师的。福宁考了几次都没有考上,苏安活动关系,给福宁弄了个名额。福宁进修的那年,长锁分配到山沟乡教委,福康在山沟中学任教。家里头知道的消息是长锁去山沟中学,福康去教委的,没想到分配的结果是长锁去了教委。后来长锁和我聊天的时候,说是他在文教局的门口碰见了李少华,李老师问了情况后叫他回去等消息。我猜测是李少华暗中帮了长锁。我叫长锁对此事守口如瓶。十多年风雨岁月的洗礼,我对政治和人情的关系比较敏感。回家给老秤和娘提起这事,老秤说长锁的事情有可能和李少华有关系。我说童双毕业后说不定又回到原籍来上班。老秤说这事好办,叫长锁去趟县里,代我们谢谢李老师。娘会心地笑了笑。其实童文和童武在县城读书的时候,我和李老师一直有联系,只是我很少去县城,李老师很少下乡。中间环节都是我叫童文和童武来完成的。娘和老秤都知道这事,娘说她没想到我去林场几年光景,唯一给自己的回报就是认识了罗子文和李少华。我说这就够了,人不能贪得无厌。每年我都会给罗子文和李少华捎去一两罐蜂蜜,这事只有家里人知道。当时还在一中任教的李老师给童文带话,说蜂蜜吃了不少,情一直记着呢。那晚巧娘和有德、长锁、我们一大家子聊到半夜。巧娘和有德因为运吉的学费,也是看了不该看的脸色,吃了很多委屈。还好雯雯懂道理,从娘家借钱借粮帮运吉和长锁上学。巧娘说要是没有雯雯的背后支持,她和有德怕是扛不住了!长锁有了工作,这份情要急着呢?雯雯说一家人,还记不记的。老秤叫长锁上班兢兢业业,不要辜负了大家对他的希望,其他的事情就由大人们来处理。我知道老秤背后里也帮过不少长锁,巧娘有很多话要说,是顾虑娘的感受,巧娘把要讲的话又呑进了肚子里。我看得出来巧娘要说什么,我生怕巧娘头脑一热,把老秤唯一的秘密讲出来,这不仅仅是关系着两个家庭的问题,而是十多个孩子今后活人的问题。我信巧娘虽然容易被感动,但她也有自己的个姓和脾气。巧娘是不会做傻事的,因为巧娘就是巧娘,索罗村不会再有第二个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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