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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起,村里兴起了赌牌,索罗村人叫八页,类似于牌九的东西,但八页是纸做的,牌九是塑料做的,像麻将。没排社火的老人家就在老秤的商店的卧室里耍八页。一天到晚人影不断。偶尔会因为输赢争的面红耳赤。老秤有时候也玩八页。娘专门看店。我和丹丹负责家里的事情。娘一天书没读过,但心算比我和丹丹都厉害。老秤教娘怎么用秤,娘一个上午就学会了。我和丹丹学了好多次才学会。我一直会把半斤和八两搞错,把市斤和公斤搞乱。

负责耍社火的是九九和木娃,但少不了社火头。我们把村里年纪大的老人家叫社火头。就是走在社火最前面提灯笼的人。前提是他能走动路,身体健康,爱热闹。这件事九九早给德爷和大嘴说好了,德爷和大嘴是过来人,都是爱热闹的人。今年的社火多了一对狮子和一对龙船。五颜六色的花灯有上百盏。耍社火,耍的就是年轻人的力气,老人家的面子,村里人的团结。我除了帮忙做花灯外,还要扎狮身。巧娘和黄婶还是剪灯贴,吉祥的图案和喜庆的图案,在她们手中刚剪下来,等候在一旁的雷子、有才就贴在了花灯上。

今年商定鞭杆仍是舞狮子的人。有亮、亚东、东来几个顶狮子。年轻人身板结实,耍起来有气魄。九九给有亮几个打过招呼,玩归玩,但不能醉酒闹事。社火结束了他们爱喝多少就喝多少,庄间的事情,不是想怎么就怎么来的,况且大过年的要去邻村耍社火,注重形象。九九的观点和德爷的观点是相同的,耍社火历来都不是小事。德爷还记忆犹新好多年前耍社火和河边村打架的事情,河边村撕坏了索罗村人的狮子皮。索罗村人打破了河边村人的鼓。虽然河边村和索罗村事后都言归于好了,但索罗村的社火自那时起,东不去河边村,西不过平安乡。河边村的社火也从来不来索罗村。德爷说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索罗村人穷,想着耍社火赚点吃的,没想到河边村的人在半道上截了索罗村的道。第二年河边村的社火去后梁村耍,被索罗村的人半道上搅了热闹,打破了鼓,烧了狮子。不过后来河边村和索罗村通婚往来,就是不耍社火。九九说这些事情他听说过。最后还是两个村里德高望重的人出面解的结。现在是新社会了,怕没人这么嚣张吧?德爷说,这可不是他一厢情愿的事情!凡事就怕万一。

索罗村要耍社火,堡子村要唱戏。最后在正林和九九等人的协商下,唱戏挪到了正月初八。索罗村的社火耍到正月初六。身兼会长,老秤忙里忙外。虽然九九和木娃分担了一部分工作,但开支都要老秤先从村民手里收上来才能开展工作。老秤负责收钱,光催收钱,老秤前前后后在村里跑了半个月才软磨硬泡把分摊下来的预算给催缴了上来。娘跟我说,老秤有点不耐烦了,嫌满贯闲话多,舍来不想掏份子钱,树生和庆明说能不能先欠着,啰嗦了好几天才把钱凑够。老秤说自家门里的钱都难收,其他门的钱更就难了!又抱怨说当这个会长出力又不讨好,还背后被人家闲言碎语地说叨,感觉当的龌龊。娘说撑过这个年头再说,挨刀子受罪也就是一年。村里头的事情,他不能说不当就不当。老秤说他只是是发发牢骚,再怎么计较,也要做完今年再说。老秤把耍社火的份子钱收齐的时候,九九赞许地说还是老秤厉害,这事搁给他和木娃,怕是今年的社火要凉凉了。老秤简单地笑了笑,说为人民服务、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旁边的大嘴和德爷说,既然辛苦了这些天,耍社火的其他开支能从店里走的就从店里走了,这是他们几个商议的结果。老秤简单的笑容似乎多了些内涵的表情。九九说烟酒糖茶,炮、纸都包给他的小店了,先赊后还。老秤连连说这事好说话,这事好说话蔼—

木娃负责管理钱财,九九负责协调人员。社火头是德爷和大嘴。我和雷子是探子,就是村里商议社火要去那几个村耍,我和雷子是专门给人家村里报信的。有才、狗娃几个人是维护秩序的,提防去外村演出的时候,村里的年轻人为看旱船里的姑娘,破坏了热闹的场面。说白了就是不要故意和船姑娘搭话聊天,怕引起事端。耍社火,最怕的就是年轻人借着和船姑娘搭讪,拉拉扯扯间容易出事,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经验。

今年的社火我感觉比前几年的社火热闹些。爱热闹的人多,关键是耍花灯的娃娃也多,人们的情绪高昂,队伍排了很长一条。花灯、鼓声、秧歌、唢呐声能把半个索罗村的天振下来。土制的黑火药接二连三地响起来的时候,主角依次登常德爷和大嘴穿着青布长衫,戴着暖帽,手中提着气死风灯笼,身后跟着的是鼓手乐队,最后边依次是狮子、龙舟、旱船、花灯。彩排的时候,社火沿着索罗村的东边绕着村子转了一圈,最后在庙院集合。德爷交待完耍社火的规矩,告诫众人遇事要忍,过年图的就是热闹。大嘴说这是村里这些年最热闹的事情,大家齐心协力要把社火耍好。至于遇到的其他事情,他们老人家出面协商解决就行了,年轻人不要冲动。德爷和大嘴的有言在先,有亮几个也不敢太造次,毕竟德爷和大嘴的辈分在那里。

苏安没怎么参与到耍社火上来,但少不了在棋局上凑个热闹,偶尔也会和村里的老人家耍耍八页。不过耍社火的时候,苏安从乡上给村里要来了些经费。报告是苏成写上去的,乡上给索罗村和堡子村按照春节联欢活动的形式发放的。

长锁原先是安排在外围人员里的,后来他跟老秤说要学习,应付麦黄时节的高考。老秤给九九说了一声,长锁就没有被安排任何事情。后来长锁嫌村里热闹,去单位住到年三十回的家。不过年货都是长锁帮巧娘准备的。巧娘给长锁压好了面,做好了馒头。长锁说他在火炉上做一个人的饭凑合一下就行了。

春节前,我和雷子收到了同富和振振的家书,除了信还有照片。雷子兴高采烈地来找我,我也拿出同富的照片让他看。我给大家读信的时候,丹丹、娘、雷子和振振妈都流出了眼泪。信上说他们去了新疆,看到了天山,目睹了雪莲花,骑着马儿在巡逻……我写的回信,除了家人对他们的思念外,就是叫他们好好在部队锻炼,把自己历练成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

大年初一的时候,我、长锁、晓生三个聚在一起喝沱牌大曲,聊些兄弟间的私心话。最后是长锁把我和晓生灌醉。我睡到大年初二的早上才醒的。娘催我要去高庙山敬香,我说头疼,最后还是老秤去了。长锁喝酒是苏安教出来的。心情好还是真的能喝,长锁喝了一瓶沱牌,居然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三杯就开始说胡话。晓生喝了半瓶就把长锁和他的辈分搞糊涂了。过年喝酒,似乎是今年索罗村最兴盛的一件事情。

耍社火的缘故,有亮睡到自然醒。有亮娘端着猪肉粉条和馒头,递到有亮的枕头边上叫有亮吃饭,有亮趴着在炕上胡乱吃了饭继续睡觉。有亮娘蹑手蹑脚地收拾完碗筷出了屋门。成林从大门进来,先是给有亮娘拜了个年,就进了堂屋。有亮家今年接纸,就是家族逝去的先人都要在有亮家过年。成林进屋后给供桌上香磕头后,有亮爹起身让座。过年上香磕头这是索罗村人的风俗,不管是去谁家,都有这么个仪式。有亮爹倒干净罐罐里的茶水,叫成林熬罐罐茶喝。有亮娘端着油饼馒头放在了火炉前。成林给有亮爹发香烟,客气地说婶子的油饼看着香,口水都流出来了。有亮娘笑着叫成林先尝尝,这就盛饭给成林。成林连忙拦住有亮娘,说是吃过了过来的,昨晚去后梁耍社火,回来的晚,他也是睡到很晚才起来的,刚吃完猪肉粉条、小米粥就过来了。成林和有亮爹边熬罐罐茶,边说起耍社火的事情来。有亮娘叫有亮起床,说是成林来了。有亮翻了个身接着睡,闭着眼睛说来就来了,没他什么事。有亮娘骂有亮没出息、就这德行。又急着去厨房收拾碗筷去了,担心有什么亲戚来,锅头上一团糟。

成林和有亮爹聊东聊西就聊到了有亮的婚事上。成林说女娃家里人倒是没什么问题,女娃好像不太情愿。等今后遇到合适的了,再给有亮说呗!有亮爹猛吸了一口香烟,缓缓地吐着烟雾说,谁家的娃谁最懂,就他那德行,那个女娃敢跟他!跟他就倒了八辈子霉了!成林陪笑说到,我们的娃娃没问题,就是人家女娃估计是心里有人了。有亮爹嘀嘀咕咕跟成林说起对有亮的不三不四的意见来。成林只听不接话头。有亮爹嘀咕完了,说这事害得成林跑了一趟幸苦。成林说都是自家人,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没把有亮的事情办成,心里反而过不去。这时有亮娘进到屋里,成林把稳庄和亚亚娘的意见给有亮娘一说,有亮娘先是有点失落,接着强笑着说,婚姻事、磕磕碰碰的很多。看来有亮和亚亚是没有婚缘呗!成林说是亚亚心里有人了,家里大人不知道亚亚的真实情况,事情大概就这么个经过。有亮娘说麻烦成林白跑了一趟。成林说索罗村和堡子村有多远的路程,一壶茶的工夫就到了。事情没办成,要是以后碰到有合适的女孩子了,他给有亮再介绍个。有亮爹当着有亮娘的面数落起有亮的不好来。有亮娘护短,三言两语就吵了起来。成林边劝架,边做和事佬。有亮娘这才甩身走了出去。成林和有亮爹嘀咕了一阵方才离开。

成林从有亮家出来的时候,灰蒙蒙的天际间,稀稀疏疏飘着雪花。成林看了看天空,心思着要是下雪就耍不成社火了,回家继续睡会觉再说。走到巷子的时候,九九在远处喊成林,正要找他议事呢!成林说刚从有亮家出来,捉摸着回去睡一觉,找他有什么事情?九九说找他有要事协商,他来来回回三四次了,就是找不见他人。成林说刚好要回家,先去家里再说吧?九九说去他家里,家里有人等着他呢!成林问是什么人,大过年的,还有人找他议事?九九说反正是好事,一大堆人就等他了。成林说这几天耍社火耍的人上火了,有点瞌睡,什么事还要非去他家里?九九说他上火了,正好去他家消消火气,村里有辈分的人都叫齐了,就等他了。成林站在上善家的茅厕边尿尿,九九在一旁崔成林快点。去的晚了他要受惩罚的。成林慢腾腾提着裤子边走边说,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尿尿都赶时间?九九说耍社火的事情,他把大家叫到一起聚聚,喝喝小酒。

成林进到屋里的时候,看见木娃、庆明、上善、广广都在。苏安、苏成、德爷和大嘴端坐在炕桌后。树生和老秤则坐在炕沿的凳子上和大伙抽烟闲聊。成林笑着说都在啊!岁旦扑哧一笑说,就等他了。成林坐在了老秤旁边的凳子上。九九说,看来天要下雪了,下大了就耍不成社火了。你们先聊着,他给村里喊几声话。带着蜂鸣的刺耳声的喇叭里,村民听出了是叫耍社火的所有人员抓紧睡觉,晚上要去山背村。

九九家的酒席把大家吃好喝足后,除了谈论社火外,再就是议论今后发展的路子。苏安给了大家建设性的建议,叫村里主抓农业,先解决了温饱,再脱贫致富。祖祖辈辈靠的就是几亩土地繁衍生息而来,耕读传承是不能丢的,至于家里有剩余劳力的,尽量外出务工,走多元化致富的路子。大家虽然认可苏安讲的话,但没有人把苏安的话引申开来继续议论下去。毕竟苏安说的和大家心里想的多少有些出入。苏安是站在政策的高度讲的建议,大家是守在温饱的底线上听苏安的提议。苏安、德爷和大嘴盘坐在炕桌后嘻嘻哈哈地谈论着村间的事情。当然今天在场的每个人都是笑颜逐开,没有人提起吃大锅饭的任何话题。十多年的光景,写进历史不就是一句话;掐指数数也就是十根手指头。十多年来,索罗村还是索罗村,不过老了的是索罗村的人。老去的岁月便是沧桑了!有人说索罗村变天了。我不这样认为,我出生的那时起,索罗村的天还是这样的深邃,除了白云、雨水、鸟儿,天还是那片天,深邃的我看不透边际。我丝毫感觉不到索罗村的天变了。天没有变老,人老了。娘说人是多情的种,多情的人都会变老。那么天是无情的,只有无情的天不会变老。李少华念过我几句诗,我只记住了一句:天若有情天亦老。看来天要是动情了,天也会老。那沧桑呢?我感觉沧桑被写进了每个人的脸上。每个人脸上的皱纹就是苍天一道一道的记忆。难怪德爷有时候会叫喊:我的老天爷啊!这可咋办?

老秤在九九家的饭局上,发现苏安无论从说话的语气还是言辞都和以前有很大的区别。老秤回去给娘说苏安变了,说话都有水平了。娘唬老秤,苏安要没本事,就不会坐到乡长的位置上去了!老秤说苏安看事物有远见,这是去了乡上潜移默化的结果。从他的嘴上,似乎能看出新闻的味道来。娘说老秤每天都看电视,就没看出新闻的味道来?老秤再不啃声了。娘接着说,人家那是说话有水平。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他现在又是乡长,好说歹说也是一乡之长,说话要是没点水平,能做家长吗?

堡子村的戏场里,东来和亚亚的自由恋爱正式登常自从有了电视机,年轻人没几个爱看戏的。年轻人去戏场,不是看热闹,就是勾搭女孩子去的,心思根本不在看戏上。亚亚和东来站在戏场外的柳树下有说有笑。亚亚身边是她的发小小琴、粟粟。东来的身边是有亮、亚东、耕读。那时候自由恋爱尚属于新鲜事物,不免会引起群众的左顾右盼。但这又不能阻挡蠢蠢欲动的少年和脉脉含情的少女的懵懂。有亮和亚亚知道成林牵线的事情,说起话来酸不溜秋的。有亮有时候说话难听一些,亚亚不爱听就骂几句有亮,甚至骂他是流氓。有亮爱理不理的继续说他的浑话。东来是矮胖子,有亮俊俏帅气,耕读个高皮白。耕读和小琴聊的比较开心。粟粟在省城当保姆,春节回的家,衣着时髦,有股城市女孩的味道,说话时不时带点城里人的口音。小琴常年在家,衣着朴素,是三个女孩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有亮嫌亚亚胖乎乎的不好看,从他娘说起成林的时候,他心里早就有了拒绝亚亚的意思。有亮喜欢粟粟这种类型的女孩,见过世面,会打扮自己,看着让人心动。亚东知趣,聊了几句就借故离开了。有亮和粟粟都在省城的缘故,聊的最多的是城里的街道和美食。小琴和耕读就说些家里的事情。耕读喜欢买冻梨给小琴吃,说耍社火看戏熬上火了,吃冻梨消解。东来喜欢买麻子啃。这都是有亮和东来商量好的,说是城里人看电影的时候吃爆米花,乡下人恋爱的时候吃麻子。因此上,乡下人当时把自由恋爱叫‘挂麻子’这是有原因的。有亮兜里装的是从城里带来的糖果,他给粟粟、小琴和亚亚每人分几颗。聊天和约会的事情就这样在三个人的精心策划下开始了。戏场本来是人多嘴杂的地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会把目光瞥一下东来和亚亚站的地方。亚亚妈看戏的时候,正林媳妇指着叫她看,是不是她家亚亚和索罗村的东来好上了?亚亚妈脸拿着头巾把脸遮住,说正林二哥的女儿小琴不也在那里?正林媳妇嘻嘻嘻一笑,悄悄地跟亚亚妈说她家亚亚……?稳庄女人叫正林媳妇好好看戏,不要挤眉弄眼,说她家的荷花也是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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