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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夏悍阳,凶如烈焰。
大地因灼热龟裂,溪潭干涸化淤泥。田间作物枝枯叶黄似干柴,似乎只要再热那么一点就会凭空自燃。
这种酷热已经持续了半月,整个东洲皇土都陷入了一片由高温而造成的停滞中,就连地处北疆的冀北城也未能幸免。
平日里在集市上吆喝叫卖的商贩们全都偃旗息鼓,全然没有往日的风采。富人们躲进了深宅中的冰室里以此度过一段难熬的日子,穷人们则只能不断往嘴里灌着凉水,期盼三颗月亮早些驱散这份酷热,好趁着月色出门求一顿饱饭。
整座城市近乎瘫痪,唯一还能一丝不苟坚守在岗位上的,便只剩下面色惨白,在中暑边缘徘徊的卫兵们。
偌大一个冀北城在大白天竟然好似阴元时分的坟冢静谧诡异。
阳元时分,一阵马蹄声踏碎了这份沉闷的安静,让整个街市难得有了一丝活力。
几个街边的小贩以为生意来了,立刻强打精神准备开始吆喝叫卖,可当他们朝那马蹄声的方向望去,便又缩回了席棚的阴影下,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变得更加沉默。
马蹄搅动热浪,由东向西穿城而过。四名骑手均是身着苍灰短布衣,腰横金刀,一副武者打扮。
他们各骑骏马分为前后左右,把一乘马车护在中间,车上插着一杆烫金大旗,上绣金刀镖局四个大字。
金刀镖局镖主钱粮臣端坐车上,他身着金丝绸宽袍,头戴宝玉紫金冠,肥硕的身体蜷缩在伞盖的阴影之中,好似生怕漏出自己的白肉被阳光灼伤。
一串佛珠在粗壮的手指间被不断捻过,隐藏在乱髯之后的是满脸的疑惑。
师兄已和他多年没有往来,今日却托人带来口信请他过府一叙,还送来了这串佛珠,想来定是有要事相商。
可纵使他把这串念珠盘到发亮,也想不出隐居多年的师兄有何要事召他前去。而师兄之邀又不得不去,他也只好顶着能把人晒化的太阳驱车前往。
再看看街道两侧的商贩个个无精打采,路上别说行人,连条狗都没有,钱粮臣心中更是觉得烦闷,身上也燥热难忍,似乎有什么不安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即便有伞盖遮挡,他额头上的汗珠也依旧不断爬下他那张粗糙的胖脸,跌落在他突出的肚子上。
哪怕有个行商叫卖的让我看看热闹也好,这狗日的天气。
他心中暗骂,但凡有个街上有些买卖客商,自己能看个热闹,也不至于如此心思烦乱。
可实际上即便没有如此闷热的天气,商贩行人们只要远远望见金刀镖局四个字也会远远避开……
“呼……”钱粮臣深吸一口气,擤出两道带着焦躁的热浪,他急需要发生点什么事情来减缓心中的烦躁。
正是烦躁之际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那声音深沉悠长,在如此安静的街道中似是一曲妙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心地光明事事祥,莫从左道输阴阳……叮铃……平时暗把贤愚辨,才有高人助已长……叮铃……”
钱粮臣顺着街上唯一的声音望去,见不远处的街道旁正有一卦摊,摊主身着土黄道装,上绣三月卦纹,白面三绺,鹤骨仙姿,平津幡无风自动,远远看去都觉得犹如清风拂面,顿时便觉不那么热了。
“驻车。”他招呼道。
马夫紧拉缰绳,四匹马儿嘶嘶鸣叫,好不容易才协调好彼此的步伐,缓缓停在那小小的卦摊前。
钱粮臣起身下车,胖大的身体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令马车为之震颤,他站在卦摊前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浑身僵硬的骨骼嘎嘎作响。
肥硕的身躯像一座小山遮挡了阳光,投下的阴影罩住了面前的卦摊。
那卦摊的主人面对眼前这位客人不为所动,依旧坐在椅子上,手里法铃轻摇,发出阵阵凝神的轻响。看着就如同一颗经历了千年风吹雨打的古松,山峰崩于面前依旧岿然不动。
“道长,看相。”钱粮臣见道长双眼闭合,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便提醒道。
也不等对方回复,他便一屁股蹲坐在与他身材相比尺寸略小的马扎上,以肘撑桌,掌心朝天摊到了道人面前。
手掌下落的重量砸在杂木小桌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此刻那卦摊的主人才微睁二目打量着面前这位客人。
钱粮臣见道长的表情并未因为自己镖主的气势而产生任何变化,心中便更是断定此人有些道行,毕竟诛神之难后依旧以此为生的人少之又少。
十五年前,被称为恶龙的天启皇帝九方昊,只因高僧慈恩劝其仁政,便下灭佛令,火烧金光寺。后偏执的皇帝又恐被教门中人反对,进而在整个东洲皇土颁布了罢黜宗教的荒唐法令。
那场浩劫中所有宗教都受到了波及,修士僧众被发配充军,百年古刹化为废墟。其自封为神,宣称其他宗教供奉的都是伪神,一时间百姓被夺去了信仰的权力,因此被称此为诛神之难。
虽说这位暴虐疯狂的皇帝早已不在人世,但朝廷对宗教的态度依旧,因此那些在当年逃过一劫,现在依旧以道士身份活动的人定是有其过人之处。
突然钱粮臣觉得掌心一阵难忍的刺痒,似针扎蚁噬,刚想抽回手,却感到一阵无法抗拒的力量牢牢牵住了自己的手腕。
钱粮臣正欲发怒,掌心的感觉却消失无踪,甚至整个人都觉得一阵舒畅,似乎微风拂面酷热消散。
他抬头看去,只是道长用两根手指,由他伸出的右手手腕划过那布满老茧的手掌直到中指指尖。
“福主,好筋骨。”道人开口道。
钱粮臣已多年不习武艺,可手掌上厚实的老茧早已表明了他武者的身份,这点但凡有点江湖经验的人都能判断。
“唉。”他不耐烦地打断道,“我是来看相的,又不是来看筋骨的。”
道人松开了钱粮臣的手腕,张口便说了一段卦诗,“青灯伴读悦童声,文武艺双全。恶政乱法斩佛缘,善恶一念间。为钱粮,入俗世,历劫为祸患。福满灾至成必然,有借终有还。”
卦诗朗朗,每个字都清晰地送进了钱粮臣的耳朵,本来因为天气而感到炎热的钱粮臣现在浑身冰冷,仿佛此刻他正赤身裸体地站在极北永冬冻土之上被寒风拍打。
这首卦诗不需解读,钱粮臣也能明白其中正暗合了自己的一生经历。
他惊愕地看着面前的道人,那道人微睁的双眼如此清澈,似乎能看透自己的一切。
“你到底是什么人?”寒意褪去,燥热重新占领了他的情绪,钱粮臣质问道。
道人依旧面色平静,只说道,“无门无派,荒山野道罢了。”
“荒山野道?依照囚龙律,泓朝以内任何宗教都属非法,你虽无门无派也属三玄门人,竟敢光天化日地在冀北城内妖言惑众,就不怕我拿你到官府?”钱粮臣威胁道,他想以此缓解被人看透生平的尴尬。
道人闻言并不惊慌,淡淡说到,“福主若拿我见官,便是灾祸之始,难道您就不想在即将降临的厄运到来前逆天改命,寻求一线生机吗?”
此人把钱粮臣的生平算得如此准确,这让他心有动摇,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他便问道。
“何解?”
“物归原主。”
“何物?”
“碧华神元经。”
“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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