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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回家,但父亲打电话要我必须回家相亲,我只能回家。
大湾镇是平原,金安县除了大湾镇,都是丘陵或山地。车到村口,是刚铺的水泥路。很窄,不合理,这个宽度很有问题。每户人家出三百块钱,加上政府拨款,修成这个宽度绝对有问题。不知道这个宽度是政府规定的,还是被层层克扣成这样的。
在水泥路面上往前开了几十米,看见地上横放着一根细竹竿,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肯定是村里的几个痞子用来坑人的。水泥已经凝结,可以通行,他们故意在路面上横放一根细竹竿,有外村骑摩托或开车的,他们就会拦下来,以水泥还没凝固好,车辆轧上路面可能受损的理由讹钱。怕事的被讹一两百块,不愿被纠缠的给几十块了事,骑自行车的老实人也会被讹个五块十块,最不济也要给他们一人发支烟,如果是操外地口音的,不仅被讹,搞不好还会挨打。横放一根细竹竿是做幌子,表示路面有禁止通行的标识,我心里有数,故意把车开慢有点,不出所料,很快就冲出几个人把我的车拦祝我看着他们,他们几个我认不全,但我知道他们全都认识我。“哎呀,是知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话的这个人脖子有点歪,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老歪。这些人没必要和他们斗气,我也只是想捉弄他们一下:“歪哥,我这个要罚多少钱?”歪哥马上给我发烟:“开什么玩笑,哪个敢要你的钱。”“这两天收入不少吧?”歪哥满脸堆笑:“混点酒钱,混点酒钱。”“那你们发财,我走了。”歪哥把一只手伸到太阳穴,做出敬礼的样子:“好走,好走。”
一路上我看到每家每户都把门前的篱笆挪成紧挨着水泥路沿,有的甚至垒起砖墙。这与圈地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一个个还真是便宜占尽,寸土不让。
母亲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二姐三岁的女儿,手里牵着大姐五岁的儿子。大姐嫁在镇上,二姐也嫁在镇上,大姐和二姐顾着忙生意,孩子长期放在娘家。三姐嫁在县城郊区,女儿还没断奶,断奶后只怕也会送过来。小外甥们很吵,很闹,我很不喜欢吵闹,但是作为舅舅,我必须爱他们。母亲看到我买了辆车,赶快去裁油布,说要把车盖起来,怕夜露日晒。我跟母亲说一辆破车没必要,母亲根本不听我的。
家里还是老样子,每个墙角,每扇门后,不是放的鞋子,就是放的铁锹锄头,反正不会空着,我每次收拾干净,第二天肯定回复原样。我给每个房间都放置垃圾篓,但父母根本没有使用垃圾篓的概念,每天撕下的日历,绝对会躺在堂屋的水泥地上。我的房间有碟机,除了晚上睡觉,其它时间都被小外甥占据,他们要用碟片看动画片,不是奥特曼,就是喜羊羊。我总是被他们吵得很烦,但作为舅舅,我必须爱他们。
相亲对象是邻村的,比我小一岁,离婚半年,有个两岁的女儿,女儿跟前夫过,家里有个弟弟,父母年龄不大,听媒人说还不到五十岁。我开车带媒人一起去女方家,媒人是我本家的一个嫂嫂,因为是本家的,只要了一百块钱,若是外人,会收两百,嫂嫂一再嘱咐我的父亲母亲不要对别人说。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个嫂嫂,看到她我会脸热心跳,我认为嫂嫂很漂亮,很干练。记得有一回是读初二的时候,嫂嫂要我骑摩托车送她回娘家,我留在她娘家玩,晚上回来的时候有些冷,她就挨得我很紧,那种暖暖软软的感觉我保存了好多年。母亲常跟我念叨,说我能娶个像嫂嫂这样的老婆就好了。现在嫂嫂坐在我身边,我不敢想象年少时候的感觉,因为嫂嫂只剩下油腻,印象中的干练,如今也只能用泼辣来形容。一路上嫂嫂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时不时还会用手指轻戳我的脑门,搞得像是亲姐姐在关爱亲弟弟一样。
女方的父母很热情,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被嫂嫂拉着走开了。我进到堂屋,她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低头弓腰,双手插在衣兜里,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把头低下。我到她旁边坐下,也不说话,细细看她。她脸上敷了粉底,不知道是质量不好,还是粗心大意,没有涂抹均匀,她脖颈的皮肤不白,脸上的本色应该是不会白的,她眉毛没有画好,下笔可能重了些,耳垂很光洁,没有打耳洞,头发扎的马尾,闻得到洗发水的味道。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她轻轻跺脚,没有抬头:“我们结婚了你准备做什么?”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我稍微考虑了一下:“我还没想那么远,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妈说结婚的话,你们家要拿八万块钱来。”我想起身离开,又怕这样会令她难堪:“你想不想我出这八万块钱?”“问我干什么?你看得上我就出,看不上我就不出。”“如果我看上你了,可我出不起八万块钱怎么办?”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大概是拿不定注意,起身跑了出去。嫂嫂进来坐到我旁边:“我看蛮好的,八万就八万,我现在给你爸打电话。”“不要打电话,我们回去,我看不上。”
父亲很生气,母亲把碗都摔了,跳起来骂我不成器。嫂嫂在一边劝说安慰,告诉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女孩子,没有结过婚,彩礼肯定要的会多些。父亲告诉嫂嫂,钱可以商量,不够找三个女儿借。父亲偷偷告诫我,不管什么条件先答应,把人骗到手再说。父亲的良苦用心我是理解的,我很想告诉父亲,现在这个社会不是把人家姑娘睡了就什么都好解决的社会,但我还是认为儿子不应该跟父亲说这样的话。
女方跟我同龄,论身高长相还不如那个八万块的,条件是彩礼十万,还要买一辆不低于十万的婚车。我非常理解她,也非常理解她的父母,两厢情愿,公开交易,卖的愿意卖,买的愿意买,嫌贵可以不买,嫌便宜可以不卖。她母亲对我说答应条件就马上结婚,我没有跟她多说一句话。
母亲不识字,家里的电话只会接听不会拨打,电视只懂开关不懂使用遥控,母亲的脾气不好,很有些急躁。父亲读过书,是党员,还做过村干部,父亲的性格很执拗,执拗到了顽固的程度。家里前面是农田,后面是菜地,邻居一字排开有七户,我家是第一户。出门直走一百多米是一条河,河道直通汉江,河对面是瑞福县,瑞福县跟金安县不同,整个瑞福县都是一马平川。河里以前可以通行商船,由于上游拦截,水流变小,现在已经荒废。河上没有桥,用铁船钢缆载渡,过渡要收钱,渡口就成了混混痞子聚集的是非之地。认为自己很厉害的不想给钱,外地的人或车要被变相的多收钱,渡口吵嚷喧闹,基本上每天都会打架。一直说要把渡口废掉建一座桥,金安县和瑞福县为出钱多少争论不休,争了很多年,到现在还在争。小时候我很喜欢躺在河边看对岸,总以为对岸很神秘,是个不一样的世界,碰到有人说是对岸来的,就会很好奇,觉得人家跟我不一样,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现在长大了,对岸也去过无数次,但只要躺在河边,还是会觉得河那边与这边不一样。
家里不好呆,父母每天唉声叹气,我知道,只要我不结婚,在家里是休想有一天安生日子。我讨厌出门打工,但好像打工才是唯一的出路,我很纠结,不知道该做什么。我认为人生不只是结婚生子,应该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但更重要的具体是什么,我又觉得很模糊。父亲母亲说要先成家后立业,我不知道我就算成了家又能立个什么业,我很迷茫,也很疑惑。
镇上的老街很久没去了,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我想去走走。老街紧挨河边,长长窄窄的街道,铺面的青石板还在,只是缝隙中长满杂草,两边的白墙黛瓦还在,只是没有烟火人气。走到读中学常去租书的门口,大门紧闭,铁锁已经生锈。我想起小时候,每个人家里除了课本没有别的书,连带字的纸都没有,那个年龄渴望得到知识,渴望读懂故事,书店的书买不起,就只能等学校放假了骑自行车来这里租书,这里没有别的类型,只有金庸,古龙,梁羽生,卧龙生。
母亲又在念叨,谁谁谁跟我一样大,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谁谁谁离过婚,又带了个女朋友回来。我很烦,但我知道,母亲是爱我的。父亲母亲听不得有人谈喜事,见不得有人办喜事,只要听到或看到,父亲就会对我哀叹,母亲就会对我责骂。我很烦,我知道,父亲母亲是爱我的。
很烦,很烦,我在家里得不到片刻安宁。去马志军的赌场,不知是撞了什么霉运,一把都不赢,带的钱很快输光。我把卡里的一万五全部取出来,在晚饭前又全部输光。马志军留我吃饭,我要走,马志军塞给我两百块钱,我不要,两万都输了,何必要他这两百。
父亲和母亲劝我出去打工,赚不赚钱不要紧,重要的是找个老婆回来。我告诉父亲我想在家搞养殖,养猪养牛养鸡养鸭都可以,就是不想出门打工。父亲坚决不同意,要我马上出门打工,要我一定找个老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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