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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金宋双方竟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唯能希冀对方能超乎完颜君隐的意料、逃出生天,如此平衡消失,完颜君隐便不得不释放己方。然而已被己方消耗殆尽的对方,要怎样才能不负所望?
千钧一发,命在旦夕,等闲之辈或能苟活,主帅却是一个不留。狂风四起,枯叶盘旋,风景黯淡仅剩黑白,恍惚之间山流水滞。
以十三翼为首的盟军兵将,早知道小王爷适才故意不射林阡先对准他们是为攻心,可叹林阡却还不如冷飘零看得透彻,同样是麾下被绊的情境居然他比她更加受制,委实不该……只是,即使谁都有着为他而血战到底的决心,也因为任何情境都以他马首是瞻而令行禁止,没有劝诫,放弃抵抗,铮铮铁骨,只等随他同生共死。
一切宛如定格,小王爷麾下齐齐围上,万千箭矢,径直冲向那唯一的中心——
说时迟那时快,那万箭齐发方才要靠近林阡一丈以内,却全数如触疾电弹回来、向四面八方胡乱反打,再想往前短兵相接,却如遭绑缚动弹不得。定睛一看,林阡等人身处地带,何时竟好像围了黑压压的一层屏障?那是什么……
身为先锋的几个小王爷麾下,站得最前,冲得最快,此刻全都兵器脱手,面色发黑,瞠目结舌:“那是什么……啊……”倏然屏障分散,密密麻麻全然蛇虫鼠蚁、毒禽异兽,赫然之间充斥了整个视野,他们来不及面容扭曲,都被这密集程度惊得魂不附体。
众将适才一味围攻林阡,都未曾留心一隅的尘沙漫天、毒物遍地,竟把一个致命外敌的到来忽略,而当意识到那是谁驾到之际,都已经制止不了她已到跟前的事实,而她身影一落,空气都能听见碎裂的声音,紧接着那一把最先要刺中林阡的剑,交睫间化作齑粉轰然坍塌。恐怖景象伴随着却是个轻幽的声音:“伤王的,都该死。”语气虽淡,杀意凛冽,教听见的无不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蟾蜍、蜘蛛、壁虎、蜈蚣、蚯蚓、蚰蜒、蜂、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争先恐后爬上、飞上、粘上皮肤,小王爷麾下这一干悍将,何曾见过这么些奇形怪状的生物?原本都是身强力健的彪形大汉并不可能怕蛇虫鼠蚁,却在视觉震撼的同时猛然感觉剧痛而惨叫退后,其中不少立即就受伤、红肿、昏倒,严重者当场便被毒杀气绝身亡。
那女子一袭白衣缥缈若圣灵,正是五毒教圣女何慧如。她的到场,令吟儿忽然想起林阡昨天傍晚为什么要选在远离据点的僻静山林里等海上升明月,林间不时窜跳过的几只小动物,指不定就是另一个层面的海上升明月吧……
和慧如一同从天而降的还有另一蓝衣女子,发髻高挽,面纱朦胧,衣袂飘然,竟也是仙人之神,那正是惜盐谷之战以后慧如就必须形影不离的保护对象,柏轻舟。
重压之下,胡弄玉原就神志不清,正自猜疑柏轻舟她便到了,本能反应抢到柏轻舟和林阡之间:“不许过来!”饶是轻舟慧如,也意想不到后退两步怔住,慧如原是带着数重毒障接近林阡予以保护的,完全没有想到弄玉想干什么,也是即刻采取防范、毒虫猛兽全听指挥向胡弄玉招呼,然而电光火石间,快得根本没人看见胡弄玉用了什么招式,慧如那不可能莫名其妙失灵的控毒之术,竟失灵般只能操纵当中一半……
“杀了他们!”小王爷麾下不乏智勇双全者,一见战机,即刻重返,几乎将林阡那句“住手”淹没,然而缓得一缓,弄玉终于清醒、分明了敌我,她袖中激射而出那些正要和慧如汇聚在中途的毒障,全然转向朝着真正的敌人们冲灌,小王爷麾下被这罕见杀伤摧枯拉朽,适才的以多欺少骤然逆转——是的,只这瞬间,他们尸体堆叠比盟军还多。
“怎么?”小王爷原已稳操胜券、背道而驰,闻讯赶回,惊诧、惊恐地看见麾下转眼之间的兵败如山。此战对于他来说,太容易,他当然容易,他想到的都是金宋双方互相设计的,他想不到的,金宋也都帮他想完了。
可现在,他入局调控的精兵猛将,竟这般离奇地一眨眼便折损了一批,对面不过来了区区两个女子,蓝衣端庄,白衣灵透,却是一文一武,能力无穷,她们用行动向他宣告,他和他的人,休想接近林阡毫厘。
当麾下无不因白衣少女处于水深火热,他的目光,一直汇聚在蓝衣女子身上,眼神一边惊异、落寞,一边,竟藏了一丝求之不得的痛楚……
天昏地暗,山崩地裂,雷声轰隆,鬼哭狼嚎,那不是小王爷将要围剿得胜引起的景象,那分明是何慧如和柏轻舟到场而触发!来的,又岂止区区两个女子,随着此间战力的此消彼长,不远处竟还传来金鼓之声,从这一大片山峦由远及近传递,火把燃亮,杀声震天,显然有千军万马正向此地奔袭。
而小王爷,没注意,没注意的原因是注意力都给了林阡,适才的对话,他以为只是让林阡死得明白而已,原来不是,是林阡在迷惑他,甚至弃械投降来施行缓兵之计?!
“果然,柏轻舟,料事如神啊……”他洞悉地笑起来,却是实实在在的苦笑。当看见紧随着何慧如、柏轻舟赶到的第一拨盟军兵马,他知道那只是第一拨还有第二第三拨,那不可能是虚张声势的假象,因为他久经沙场经验太丰富,如果没有无数兵马,不可能有那般清晰、真切的杀声。无疑,柏轻舟有可能是算到了林阡有难,从而作为外援赶到了此地,也因为她看出金兵在邻近州县虚空,故而调动了盟军在铁堂峡周边的兵力。
他原本以为,这个连他实力都看不懂的所谓王佐之才,只不过浪得虚名之辈,然而惜盐谷之战,到底是他将柏轻舟错看——
这世上,除了柏轻舟之外无人将他看轻,那是因为只有柏轻舟能够打败得了他!
已经来不及再考虑,最近的一箭已然射中他副将肩头,当即血流如注,接踵而至箭如雨下源源不断,盟军后援无疑兵精粮足,兵将强度难以预测。
“通知夫人,撤。”一刹,他的脸色狠戾得可怕。
吟儿一颤,夫人。一则,思雪果然还在这里,思雪知道整个策谋,二则,他与思雪已经是夫妻之名,为何不行夫妻之实。
“想跑,没那么容易!”祝孟尝看到这世间所有的绝品美人个个都在此处,突然之间可来了劲,提起大刀就往小王爷的残兵败将追着砍,小王爷向来整肃的兵马,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般撤退得狼狈不堪。
即便如此,负隅顽抗的整个过程里,还是能有殿后军兵,对乘势追击的盟军回马一枪,谁说胜者不用付出代价。
当所有人的鲜血,都渗透进雪后的污泥,不知他们的魂魄,该由什么来吸尽。
这世道的人命,比一根箭更低贱,在风沙里,马蹄下,乱坟间,轮回……
冷风呼啸,一丝丝、一缕缕将黑暗吹走,不经意间,天竟悄悄地亮了起来。
这一次,照进现实的总算是清晨的阳光,纵目远眺,天空中低压的浓云,争如火山喷发后凝结的烟。
“柏军师据说刚从凤翔回来,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实在辛苦,也实在是神机妙算。”收拾残局,金陵忽发叹息。
“军师,您是夜观天象,看见了主公危难?”祝孟尝清点战利,目光灼灼。
“这稻香村变数无穷,我若真靠夜观天象,就晚了。”柏轻舟摇头,浅笑,“实则主公离开盟军多日,我见金军和小王爷两方皆静得怪异,与我们、与彼此都无摩擦,实在可疑,便心系主公安危,故而到此来寻。”
“我昨晚便知道军师会来,却是不知道要哪天才到。”林阡对吟儿解释,刚才他确实没把握出后招,因为他和慧如的交流毕竟有限,只知有这路援军却没有时间信息。昨晚就在海上升明月提醒他魏南窗存在的关头,柏轻舟的行踪几乎同时送到,她的即将入局,也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他对南北前十的戒备。值得一提的是,南北前十今次无法干扰他和慧如交流,是因为他们自己还需在暗处遮遮掩掩。
“你不知军师是此刻到,那她是怎么找到了这里?这般及时?”吟儿奇问。
“是这缕青烟,最新,最细,最可能是你们所放,所以我推测阵地前沿可能在这里。”柏轻舟指向半空,众人目光随之汇聚,想不到真龙胆这祸害竟能有指引作用。
“主公。”十三翼的一名小将,原是杨致诚推荐来护卫林阡的,和他少主一样容易动情,千辛万苦帮林阡取回饮恨刀时,单膝跪地,虎目噙泪,“万一,万一再有下次,只愿与您痛快战死,不想您为我们放下武器!”
“笨小子,柏军师都到了你还没看明白,他只是用弃械投降来权宜而已,心里明明是在赌她们到。”金陵笑着要将那小将扶起,告诉那群绝境里跟随他的人,他当时放弃饮恨刀暂缓权宜,其实还是为争取一线生机反败为胜,只有那样才能把伤亡降到最低。
那小将却迟迟不起,执拗着动也不动:“连权宜都不行!”
林阡怔了一怔,笑着接过饮恨刀,说一不二,豪气干云:“好!”是的,这次只是他赌赢了,万一输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怎能和他的武器分离。
“柏军师……”胡弄玉面带尴尬地上前,何慧如向来没悲喜的脸上,瞬间全是警觉和紧张:“王,她是?”
“刚刚,我错了,竟一时糊涂,和自家人打了起来。”胡弄玉一直愧色,吟儿打量着打量着觉得还有一丝可爱,笑着打趣:“胡丞相和自家人打得还少吗。”“你……”胡弄玉气性与她相似,竟当时就要生气,可一转头也便忘怀了。“当真没有对我下咒……?”慧如疑惑,自言自语。
“争执总会结束,只有真挚会留下。”柏轻舟笑而摇头,虽然隔着面纱,却是美目盼兮。
“胜南。”文暄和风行左右扶住差点倒下的林阡,这里他受伤最重。
“樊大夫呢!赶紧把他架过来呀!”吟儿望着远山络绎不绝的兵马,总觉得他们比寻常要慢许多。
“我去找他。”独孤当即要带弄玉走。
“樊大夫……可能要午后才能到。”柏轻舟忽然制止独孤,如是说。众人全是一愣。
“我虽推算出不测也作出了对策,但是不知南北前十倾巢而出;况且金军主帅虽不在、大军却都在,我军陇陕主力不可随便变动,因此调动兵力时我也是大费周章。”柏轻舟对他们道出实情,“只有妙真姑娘一路,而且隐秘起见、路径迂回、没这么快到。”
“那,那些火把?那些战鼓之声?还有那些箭矢……”吟儿脸上写满了惊疑,金陵、弄玉、文暄、林阡又怎不是?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轻舟眼含笑意,面纱后的容颜惹人遐思。
“箭矢是?”吟儿差点惊得咬到自己舌头。
“这稻香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弓箭。”轻舟叙说着,他们忆起他们进稻香村后遇见村民,就胡诌说他们是来砍竹子制弓箭的。
“这么短时间点这么多火把,不可能就几个人……”金陵问。
“稻香村里的村民,虽不是武林高手,却也能人多势众。”轻舟眼神清亮。
“……是哥哥?”童非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听到斜路里人声大作,惊喜地冲上前去相迎。
来人当先翻下马来,不像童非常提刀携枪,却背了战鼓和弓箭:“盟王,盟主,又见面了。”
“实在找不到人,我也难为无米之炊,所幸盟军命不该绝,被我发现他又折返取物。”柏轻舟说。
“可你们……明明应该躲在后面。”吟儿忽然觉得对不起他们,本来是想保护他们,竟要他们反过来救。
“我们可以躲在后面,但躲在后面并不意味着要埋起头,如果明明能救却见死不救,那就失去了被保护的意义——何况,救人即是自救。”童非凡低沉的嗓音里充满了深情。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大抵如此吧。
这一战,盟军是因为他们才被掣肘,却也因为他们而完成了发挥。
共襄盛举,畅快淋漓。
“那,战鼓之声?”连林阡都糊涂了,最后击溃完颜君隐心理防线的、让他排除虚张声势可能的惊雷战鼓,怎是假的。连林阡都判断,那是真的……
“主公,随我来。”轻舟睿智一笑,众人情不自禁跟上,林阡一移步便摇摇欲倒,祝孟尝一把将他扛在背上。
随着天色完全恢复正常,火把都已被童非凡下令掐灭,村民们原都已经偃旗息鼓,耳边鼓声雷声却还在响,只是渐次减弱了下去。然而转了个弯,又有回响,再绕一圈,再变隐约……
百折千回,那震天动地的战斗之声终于不再变化、愈演愈烈,一干人等跟着柏轻舟,循声走进那交响中的天然石群。
文暄忽然悟出了什么,紫电清霜挥出,“铛”一声击在妻子剑上,便听铛声过电一般从所有石穴流传开去,瞬间加强,回音不断。
“这是个荒废的古阵法,楚风流和小王爷都知道,却不屑用,本来它也没什么用场。”柏轻舟解释道,“不作阵法,却有其余用处。只要有声音触发,其中便会有回声不绝,其后还会莫名地多出些其它的声音来。”
“其它的……声音。”林阡耳听八方,敲钟击鼓,洪亮非常,明显记录了一朝又一朝杀伐之音,一遇契机便能释放。此古战场也,身临其中能见雄关漫道、能听金戈铁马。
“柏军师,来到稻香村,可有半个时辰?竟了如指掌。”金陵叹了口气。
“只是急中生智罢了。记得年少看过本奇书,记载铁堂峡有类似石钟山之地。”轻舟说,“我便让村长派了一路人马,先到这里造势。”
“那本书……”林阡求知若渴。
“被我烧了……”轻舟见林阡失落,指着自己的头脑,“不过,都记在了这里。”
“主公无需看,正是主公的。”厉风行笑。
“哈哈。”吟儿也轻松地笑起来,“楚风流只怕想不到,这稻香村还有着这么一处,有一群见证从汉到唐汉人胜利的石,它们注定又一次见证了我们林匪,如何在这里反败为胜、势如破竹!哼!”
众人原还扬眉吐气,听着听着,怎么琢磨着有点不对劲起来,胡弄玉冷飘零当时脸就黑了,林匪,林匪,凤箫吟你得意忘形,说漏嘴了林匪!
“林……”吟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知道怎么圆谎,却看一阵尴尬之后,并没有引起此地恐慌,大家都很安静,奇怪。
“童非常,我……”吟儿看童非常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一块刻字石碑旁,还以为他是逃避她,赶紧上前要跟他解释,然而才刚触到他肩膀,就感觉他……肩膀在抖,竟似抽泣。
“怎……怎么了!”吟儿大惊失色,察觉出他并非恐慌后,慌忙看那石碑上刻什么字。
“哥哥,这就是小时候,我们迷路差点走不出,你背我到这里、给我读的诗。”童非常原来不是因为怕她啊,而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小时候兄弟俩没分家的日子?吟儿放松了心情,拍他背:“别哭,别哭,不是和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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