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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人缘什么的,当然是在开玩笑。
任礼的人缘再差,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人同时上奏要让他死。
这么多的勋贵同时出言,这背后必然有驱使他们这么做的动机!
只不过,又是什么样的理由,让这么多的勋贵如此一致的,想要杀掉任礼,甚至于,不顾朝廷一向恩宽有功之臣的惯例?
而且这一次,就连最前端详知任礼一案内情的几个大臣,也忍不住皱了眉头。
他们当然知道,截杀使团这件事的背后,隐藏着更深的,绝对不可追究的内情。
出于掩盖这个真相的原因,如果说朱仪等一干太上皇党想要尽快将任礼处死,以绝后患,倒是合情合理。
但是问题就在于,现如今出面的,可不止是朱仪这几个人,而是几乎在殿中所有的勋贵之家。
抛去始终和天子站在同一立场的丰国公府和昌平侯府这两脉,其余诸多的靖难勋贵,态度也十分耐人寻味。
要知道,两大公府的号召力的确不弱,但是须知,京城中的诸多勋贵,哪个不是为国家立下过汗马功劳,家里存着世袭铁券的。
他们看人情帮忙是一回事,但是,想要他们马首是瞻,指哪打哪,未免有些过于天真了。
勋贵们之间关系盘根错节,看的是人情和利益。
本质上来说,无论是成国公府,还是英国公府,之所以能够在勋贵当中有莫大的影响力,还是因为他们能够代表勋贵在朝堂上发声,争取利益而已。
就拿上次成国公府复爵来说,一众勋贵看似是心甘情愿的放弃了在边境的田产,可是,只要稍稍一调查就可以知道,为了说服这些勋贵,两大公府合力送出去多少的人情,又许诺了多少的补偿。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的成国公府,虽然拿回了爵位,但是,家产已然去了大半。
这就是代价!
就即便是如此,成国公府还欠着各府一个大大的人情,而这世上最难还的,莫过于人情债了。
所以这个时候,其实恰恰不是成国公府能够让各府勋贵做什么,而是各府勋贵的利益在什么地方,朱仪就要站在什么立场。
换句话说,勋贵们如此举动,并不是受两大公府所托,事实上,任礼一案的内情,也不可能透露给这么多的勋贵知晓。
可如果不是受两大公府的托付,那么,会是什么样的利益,让他们这些勋贵,在这个时候要置任礼于死地呢?
一众大臣拧眉思索着,却不得要领。
事实上,这个时候,任礼的死活,已经没有人关注了,但是,流程还是要走的。
眼瞧着底下文武百官“群情鼎沸”,坚持要立斩任礼,这副声势甚至不亚于当时要杀王振的势头,天子自然也不好拂逆,沉吟片刻,便道。
“任礼所犯,的确罪大恶极,目无朝廷纲纪,虽有爵位,亦不可恕,褫夺爵位,收回世袭铁券,抄没家产,斩首示众,都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毕竟于朝廷有功,家人可以宽宥。”
“任礼府中尚有老母在堂,便允其留下一子在京侍奉老人,其余亲族,发配铁岭卫戍边。”
“陛下圣明!”
随着天子的话音落下,底下一阵山呼之声响起。
待得殿中稍稍平静了几分,天子稍加犹豫,看向一旁的阿速,道。
“阿速将军,朕知你心中愤懑,任礼的所作所为,实乃十恶不赦,既然你自请亲自执刀,朕便特恩允准,让你来亲手处置任礼!”
“臣,谢陛下天恩!”
闻听此言,阿速眼神一震,重重的叩首在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再抬头时,额头上已然一片青紫。
于是,这场朝会就此落幕,一代侯爵,命运便就此注定!
北镇抚司,诏狱。
刺目的阳光透过一盏四方不过两寸的小窗户,投射到脏乱不堪的牢房当中,潮湿的干草铺上,老者身着囚服,满头的白发勉强用一根木簪束起,鬓角散乱,面色灰暗。
他的手上和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锁链,依靠墙壁坐着,宛若雕塑般一动不动。
这副狼狈的样子,恐怕任谁见了,都不会想到,这么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子,竟然是曾经叱咤疆场,威风凛凛的宁远侯。
关押任礼的牢房,位置在诏狱的最深处,周围的牢房基本上都是空的,除了两个狱卒会每日前来送饭之外,四周安静一片,哪怕是不用刑罚,单单是这种孤寂的默然,便足以让人发疯。
“爷,您慢着些,小心脚下,就快到了,他就关在最里间的牢房里。”
不远处响起一阵声音,任礼微阖的眼眸张开,有人来了……
牢门被打开,来人一袭黑色大氅,将全身遮的严严实实的,连着衣袍的兜帽宽大的很,将大半个脸庞都遮蔽在阴影之下。
此人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多层食盒,前头引路的狱卒,但是,在牢门前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开口道。
“人就在这,爷,这位可是重犯,在陛下那挂了号的,您最多,只能待一炷香的时间。”
“我知道了,东西放下,你出去吧。”
黑袍下的声音响起,听着十分年轻,听到这道声音,任礼顿时猛地抬起了头,原本靠墙弯曲的脊背,也猛地挺直起来。
伴着哗啦啦的锁链响声,看到任礼的样子,来人抬手将头上的兜帽摘下,露出一张刚毅俊朗的脸。
“任侯,好久不见!”
“小公爷……”
尽管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但是,真的看到朱仪站在自己的面前,任礼还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喃喃了一声,他忽然反应过来,神色有些复杂,道。
“不对,该叫国公爷了,还未恭贺国公爷,终于拿回了成国公府的爵位!”
朱仪的脸色平静,口气也并没有什么波澜,道。
“任侯在诏狱当中,消息倒是灵通!”
“消息灵通……呵呵……”
任礼拽了拽手里的锁链,靠着干草铺盘膝坐下,抬头望着面前的朱仪,口气亦变得沉静下来,问道。
“国公爷到诏狱里来,是为老夫送行的?”
见到对方这般平静的样子,朱仪却是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一番任礼,挑了挑眉,问道。
“任侯难道就没想过,朱某是来营救任侯的?”
“哈哈哈……营救?”
任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身子忍不住一阵颤动,连带着锁链声哗啦啦的响着。
直到半晌过后,他才慢慢的平静下来,问道。
“国公爷,你拿什么来营救老夫,拿你和张二爷在暗地里的那些肮脏谋划吗?”
虎老威犹在,任礼到底是沙场猛将,虽然被名利地位迷了眼,但是,此刻自知死局难破,一身洒脱气势反而弥漫开来。
夕阳映照下,他虽身着囚衣,盘膝而坐,但是,那苍老而锐利的眼神,却仿佛是在中军大帐当中一般。
不过,朱仪也不是吓大的,他虽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可他生于将门,长于京营,对于将帅武勇之气,见得多了。
相反的,见到任礼已经挑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朱仪的脸上反倒露出一丝笑容,对着身旁的小厮点了点头,叫道。
“清风……”
“是,少爷。”
小厮将手里的食盒放下,随后,从外头搬进来一张小几,放在二人的中间,又拿出一个垫子放在地上。
朱仪掀起衣袍,盘膝坐下,小厮打开食盒,端出几道精美的小菜,随后,又拿出一小坛酒,拍开之后,各斟了一杯,放在二人的面前。
“三十年的松苓酒,满成国公府,也找不出第二坛了。”
手捧酒杯,遥遥举起,朱仪悠悠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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