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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国之丽人
太子进学之事尘埃落定,&bsp&bsp卓思衡免去了给太子陪读的工作,教育太子的任务也交由几位馆阁学士,虽然没人明说,但明显翰林院上下都松了口气。
至此,&bsp&bsp卓思衡的工作回到正轨。不用入宫侍诏的日子他就在翰林院撰文与抄写,&bsp&bsp工作大多是斟酌词句与寻找参考旧例,&bsp&bsp以及将新的诏旨誊写归档。而入宫时,他则从抄写员变成了机要秘书,翰林院的学士为皇帝讲经筵,&bsp&bsp他在一旁陪读,&bsp&bsp整理好学士们需要的资料与教学用书;皇上天章殿问政时常与臣下聊及本朝前几代帝王的施政,&bsp&bsp有时需要查阅,他就要跑去皇宫内作为档案馆和图书馆的弘文馆找寻祖宗实录的对应记录,带回交由皇上和廷臣一道进读参详。
工作简单,&bsp&bsp但信息量极大。
卓思衡耳濡目染不同的官员被皇帝叫来处理不同的事情,&bsp&bsp对整个朝局的态势以及统治机器的运作有了初步认识。这些会面中有普通谈话和照例问询,&bsp&bsp也有褒扬和申斥。皇上勤政敏学,除去大朝和朝会,几乎每日都会在天章殿例行问政,每五日一经筵,偶尔有比较重要的朝中事宜也会留重臣于殿内传餐而食,&bsp&bsp再行商议。
卓思衡大概也是五天会轮到一次入宫,&bsp&bsp和经筵时间门高度重合,&bsp&bsp因此他总是得去弘文馆跑腿,与管事太监高恭望都混熟了。
弘文馆设在内廷,故而归内廷省管辖,其中多是太监宫女负责收纳洒扫与日常整理。历代皇帝实录都属机要,&bsp&bsp皇族方能观之以学,不可外抄外借,不可藏于外廷,但皇上会赐给许多官吏可观实录的恩荣,这样的官员一般都是皇帝近臣,因要共同讨论要事,故而特批,也有太子与诸位皇子公主的老师以教育皇族为目的,以实录为课,参详观之,教育子孙后代祖宗基业的来之不易。
总之想看实录规矩多得很,卓思衡的级别只够跑腿,翻都不能乱翻。
弘文馆供职的太监宫女大多识字量有限,皇上有吩咐取书都是侍诏的翰林院或昭文馆小官负责,高恭望督管时并不敢因官阶怠慢,都十分殷勤。
今日经筵,皇上与曾学士和白大学士论及太宗业平十七年重整学政一事,说道“我观太宗朝实录,多发警醒,如今我【】朝上下学风比之过去自然更盛,可是太学国子监弊端颇多,个中子弟难有功名,实在不如祖宗在位之时,倒是江乡书院等私学颇为昌盛,朕记得去年的状元高永清便是学出此地。”
皇上这样清楚记得永清贤弟的名字,卓思衡不知道是皇上记性好,还是真的有何其他联系,此时他沉默伫立于室内一角,只觉得有目光飞快从他身上略过,头身不动以目光探寻,仿佛是自己多心一般,另外三个人仍在很热络地讨论关于学政的问题。
“功臣之家大多得蒙恩荫,也有个别远志子弟学有所成,虽少,但也说明世家亦重学重才。”白琮白大学士欣然道,“只是富贵乡中若想静思苦读实在太难,历朝历代大抵如此,皇上不必介怀。”
皇上颇以为然地点头,似乎想起什么,问道“本次恩科似乎善荣郡主之子得中进士?”
曾玄度回答道“善荣郡主之子便是二甲二十一名的靳嘉,如今在户部的水部司任从七品员外郎,前些日子去到绥州勘察凌汛,奏表自工部递交中书省,都赞其办事练达。”
卓思衡没想到那样好说话好脾气的靳嘉居然是他们所有人当中家世最好的。
果然人不可貌相。
皇上夸了善荣郡主教子有方,又谈及太宗当年治学的功业,于是今日经筵便从此处讲起,卓思衡奉命去弘文馆请取太宗朝业平十七年五月起涉及整顿学政的实录,他领命步出天章殿,沿着熟悉的御道踏春而行。
四月的大内宫苑纷纷绿意扑面携香,桃李清芬甜淡,连禁卫巡逻与执站带来的紧绷感都被冲淡了。
弘文馆虽然建筑不高,但却远远就能瞧见。因院外种植许多高大的楠木与柏树,内院又遍植香樟和桂树,别处都是淡淡新绿温软宜人,这里的树木却始终庄肃冷翠,深深浓绿与碧瓦相连,可谓触目生静。
这里连时间门仿佛都比外面走得更慢,卓思衡每次来都有职务在身,又还没得可来此处翻阅实录的恩典,只能发自内心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在弘文馆看上一天的书。
高恭望正领着一班太监宫女在院子里例行翻晒旧实录,见卓思衡来了赶忙行礼,笑道“卓侍诏今日又入宫伴驾了?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彭世瑚太清傲,许彦风太虚滑,这届翰林院常跟着入宫的只有这位说话办事都令人如沐春风的本届状元郎最是言谈举止合度。所以高恭望也乐意让人给他倒杯茶,多说两句话。
卓思衡将要的实录时间门范围报给高公公,待他取来太宗朝实录存放的簿册,对好册数和存放位置后才说上两句闲话“高公公辛苦了,一大早就带人晒书,不过香樟叶子是真的好闻,书熏过后书页也不变色。”
“这哪辛苦,辛苦的是今天来得人多,太子和皇子那边的老师各个都急得很,少不了一一核对。”高恭望总觉得卓思衡这样的人物品格将来定非池中之物,他倒也不求什么,只是和此人略混熟一些总没有坏处,于是道,“今年雨水少,香樟发味儿浓,我领人晒了好些,回头给卓侍诏分点回去做书签,防虫又醒神。”
“那便多谢高公公了。”卓思衡心想几片树叶没有什么,他要是回绝就显得太过小心,好像心中没有分寸和量度的能力。
公事要紧,寒暄不过两句,卓思衡便入内按照之前查到的书架位置寻找。
今日天气极好,弘文馆四面架窗,任由细细阳光洒入,照透通堂,又有凉风料峭隐吹樟香。卓思衡想,要是能在这个时节这个时间门,偷偷藏在弘文馆角落里打个盹,什么皇帝什么太宗他便都忘掉了。
然而工作还是工作,惬意事他想想也就算了,此时职责在身,卓思衡撩起官服下摆登上高梯,去翻列于通顶书柜上方的实录册。
这一行书大概是春日迟迟还未堪晒,经久积灰,卓思衡仰头拿视,眼中便落入了灰尘,又痒又酸,想打喷嚏又打不出,眼泪倒是落得很快,很是难受。只是这样一来,上面虚列还未取入手中的一本书便滑脱落地,噼啪一声,像是熟透的果子砸在地上。
卓思衡双眼模糊,闭眼略低头屏息一会儿才算得以张开,就见一袭烟雾般的藤萝紫裙裾翩然游弋,流转过尚未能完全视物的视线。
待他完全看清,已是有一片同样氤氲的紫色自下而上递至他侧身处。
“大人,手有书灰,莫要揉眼。”
春日融融里竟然有这样冷逾冰雪的女声。
卓思衡自上而下看去,递过来的手帕后是一名陌生女子,身着淡雅简素的宫裙,姿容也和她的言语一般,清凌瑰魄眉目胜画,通体都是幽兰生于空谷的气韵。
“实在抱歉。”卓思衡接过手帕擦拭眼周,略略将灰尘与溢泪一道揉开后感觉终于好了很多,便从梯子上下来再次道谢,“多谢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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