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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唐笑此时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方轻崖本身受伤太重,脏腑已经衰竭,之前全凭着一股意念而苦苦支撑着,此时他心神激荡,心绪波动强烈,又因为终于得见师父而使得一直支持着自己的一股信念也得以解脱。唐笑知道此时对于方轻崖自己已无力回天。

而谢云流和徒弟的手掌一接触,内息一探,也已明白内中情况,不由得让他心凉了下去。

方轻崖从怀中掏出那封发黄的信封,交给谢云流,说道:“师父,当年的事情全都是误会,这封信便是吕师祖手书的证据,他是要保护您呀。”

谢云流抽出内里发黄的纸张,默默读着,每个人都屏着呼吸等待,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过了半响,就见谢云流握着信封的手微微有些发颤,他用手扶着方轻崖,微笑着轻声说道:“好孩子,苦了你啦。师父知道了,你放心吧。”语气中已经丝毫没有半分寒意,只有长辈对至亲晚辈的重重慈爱。旁边的无名忍不住身子一颤,他第一次见到不苟言笑的师父露出笑容。他并不知道在谢云流的心中,方轻崖与自己的儿子无异,在东洋的二十多年,也总不时的挂念着这个中原唯一的弟子。

方轻崖面有笑意道:“为了师父,弟子不苦,弟子不苦。。。。。”渐渐语气低了下去,终于方轻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头枕着师父的手臂,含笑而逝。

在场众人见此均露出沉痛惋惜之情,一些女弟子已呜咽哽噎,哭了起来。叶随云也是眼眶泛红,虽然他知道方轻崖最终是在快乐满足中逝去,可心难抑底的凄然,还是让他只想大哭。

谢云流慢慢站起身,一言不发,背着众人停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说了一句:“师弟,你们走吧。”大家知道这句话表示谢云流相信了这唯一的证据。

李忘生道:“大师兄,前尘旧怨随风逝,望你重归纯阳。只可怜了轻崖这孩子,这可是他最大的心愿。”

谢云流喟然道:“云流乃纯阳之罪人,又怎能重归师门?”

卓凤鸣跳出来道:“大师兄,回来吧,师兄弟都理解你当年的苦衷。你可知我身后这把巨剑,就是为了你才背的。”原来当年朝廷派兵来到纯阳查封谢云流的故居‘剑气厅’,卓凤鸣一见这些恶兵们把大师兄的屋子翻得乱七八糟,大怒之下奋起神力,将整个房子化为残垣,只把前来的官员士兵吓得抱头逃窜,后来吕洞宾为了惩罚他,将自己年轻时所用的一柄巨大古剑用铁链锁在他身上,用来化解它的戾气。

谢云流听他说完,再想到方轻崖,一时无语以对,隔了一会儿,只说道:“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忘生几人明白,大师兄现在心情沉痛哀郁,旁人不便再劝,招呼众弟子,这才缓缓下了空雾峰。所幸纯阳这场劫难也已经化解,临走之时,于睿来到叶随云面前,盈盈拜下,说道:“叶少侠对我纯阳的大恩大德,于睿永世不忘,只不知何日才能报答万一。”

叶随云立时慌了手脚,连忙让到一旁不敢受礼,不住摇手道:“于真人,不可如此,不可如此。。。这本是我该做的。”在他心中于睿是自己的恩人,怎能反过来受恩人之礼。

而在于睿心中,贯穿整件事情始终,她犹如经历了天底下最痛苦难过的灾难,经叶随云一番周旋,不仅保全了纯阳派,连大师兄都有了重归门墙的可能,叫她怎能不心存感激呢?

待得众人离去,叶随云看着方轻崖的尸身,忍不住悲从中来,眼睛不禁又湿了。再看站在一旁静如雕像的谢云流,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上前行了礼,便准备离去。

谢云流突然开口道:“今日如果不是你,只怕我的确会铸下大错。”这句话好像说完了又好像没有,但叶随云知道这是谢云流在向自己道谢,以这样的人物能说出如此言语已极为不易了。

叶随云正准备回话,却见那个叫做鬼影小次郎的武士气势汹汹走了过来,对谢云流嚷道:“你这就罢手,可知是违背了约定的?”

谢云流冷冷道:“谢某行事向来只凭己好,旁人谁也管不着,你把我的话带回去吧。”

鬼影小次郎怒视半响,最后狠狠跺脚,头也不回的走了。旁边的大群东洋武士也跟着一起下了山,只剩下无名一人仍然伫立原地。

叶随云看着离去的东洋人,忍不住问道:“前辈,那个是什么人?他说的约定是什么意思?”

谢云流慢慢向远处走去,叶随云知他有话要和自己说,示意唐笑等人稍作等待之后,疾步跟了上去。两人走出不远,谢云流突然道:“你可知我此次重回中原乃是有人牵线?劝我对付纯阳,而且保证朝廷决不再找我麻烦,哼哼,就算他们要对付我,谢某又有何惧。”

叶随云知道谢云流这样桀骜不驯的人,总是忍不住要把自己抬到高于一切,他也不答话,静静听着。

谢云流继续道:“此人叫杨钊,有朝廷的背景,具体是不是给皇帝办事,我并不知晓,只从我知道的蛛丝马迹看来,他要对付的绝不止是纯阳一派而已,只怕背后还有更大的事情。”

叶随云问道:“前辈既然已经看出此人不怀好意,为何还要甘心受他利用?”

谢云流摇头道:“其实我们是互相利用而已,你也知道我因为一念之错,而对本门怀恨在心,时时想着回来报仇,杨钊的出现不过是给我提供一个契机而已,而且这中间他许下的种种承诺,让我认为现在就是报仇的最好时机。那个鬼影小次郎其实就是监视我的人。”叶随云注意到谢云流说的是‘本门’,表面这一刻他再将自己从新放回到了纯阳弟子的身份中。

听完谢云流的话,印证了叶随云心中早就隐隐产生的怀疑,回想从自己刚出武牢关遇见唐笑被劫开始,接着丐帮帮主郭岩被害,君山上大战群恶,再到凤翔赌庄所见所闻,最后是纯阳之难,似乎所有事情之间有着说不清的联系。而背后定然有人在操纵着一切,自己甫出武牢关,就已卷进了这看不见的黑手所撒下的大网,只是头绪太乱,一时理不清楚。谢云流既然和自己说起这些,说明他这样的老江湖也感到了什么不同寻常。

谢云流又继续道:“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老夫一时也想不出,只是感到这一切不过刚刚开始而已。中原武林此时暗涌波动,恐怕将有大事发生。”

叶随云道:“如果连前辈都看不清的话,我更是无能为力。”

谢云流转过身道:“事无绝对,你年纪轻轻,身负绝学,恐怕中原武林的安危还真要系于你身上。”

叶随云愕然道:“我?前辈实在太抬举了。”

谢云流正色道:“我问你,你的内功心法可是秋雨诀?”

叶随云不料他有此一问,竟哑然难语,呆住了。谢云流有了分晓,捋须道:“看来老夫猜的不错。当年剑圣八章功成还有我出的一份力呢。”见叶随云面露询问,道:“这些不重要,日后若有机缘再说与你知。”颌首凝思了片刻又道:“以你的修为并不输于老夫,方才一战乃是吃亏在招式之上。”叶随云心思一跳,就听谢云流继续道:“你的掌法精古厚拙,势绝无伦,加以秋雨心法,说得上冠绝天下。但缺点就在掌势大开大阖,若对上紧快小巧的招式,难免会有力难施,背痒难搔之感。”叶随云听得连连点头,回想起来,刚才确是这种感觉。谢云流道:“招式开阔飞扬固然好,但若将相同掌法化大为小,化远为近亦无不可。武学一道,本是人创,自无中生有,本无定式。若是打一开始便定了套路,禁锢了想法,难免已落下乘。”叶随云脑中一亮,似乎刹那间开悟了什么。同时心中感激,知这是谢云流在指点自己的武道修为。能够不秘技自珍,不畏后生超越,明言指出可胜过自己的地方,谢云流无论技艺心胸都不愧是宗师人物。他眼见叶随云良材美玉,品性良厚。加上于己有恩,忍不住点拨一二,心中实在乐意坐观将来这年轻人能到什么境界。

叶随云定定琢磨着刚才的话,谢云流打断他的思路又道:“你可知秋雨诀虽神奇,还有另一本内功奇书可与之媲美。”叶随云顿时想起身上的剑谱,可随即想到,谢云流既说内功,自非秋雨剑谱,摇了摇头。

谢云流道:“江湖上一直流传有两部绝世内功秘籍,每一部有八字正语,第一部‘人皆该修,无人可修’,说的便是秋雨诀,意思是每个人都应该学习这部心法,因为此心法充满天地正气,得者可辟天地,行侠世间,可惜这部书除了剑圣,无一人能找到学会的法门。”

叶随云对于自己如何修成秋雨内功也是糊里糊涂,因此更是深明何谓无人能修,又问道:“那另一部呢?”

谢云流道:“另一部是‘无人该修,人皆可修’,意思是无论谁都不应该学习此功,因为传说书中饱含戾气,扰人心智,修习之人往往心魔大盛。但最可怕的就是后一句,任何人得到此书,要修炼是很容易的,没有半点难度,甚至你不去修习,只是将书带在身上便会慢慢影响心性。此书名叫‘空冥决’。”

叶随云问道:“那它现在何处?”谢云流摇头道:“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二十年前,传闻在王遗风的手上。”叶随云忍不住插口道:“雪魔?”谢云流点点头道:“正是,传闻正是因为他身携这本书,结果不知遭遇了什么事情,以致狂性大发,将整座城的人都屠戮殆尽。”

叶随云凝思了半响问道:“谢前辈为何告诉我这些?”谢云流道:“据我所知,内功越强的人对空冥决的控制力越好,我只想提醒你,倘若有机会得到此书,最好是你来保管,不要落在他人手上。以你的年岁修为来看,乃是最好的保管人。此书入世,将又是一场大祸。”说完长叹一声道:“为了轻崖,老夫从今日起留守在纯阳派,决不允外人侵犯。叶随云,你走吧。”

叶随云知谢云流这是告诉自己,随时都可以找到他。谢云流本是吕洞宾的得意弟子,幼年悟道,自小便行侠仗义,本性并非奸恶之人,只是被那段荒唐的仇恨所挤压,才产生了心魔,从而转变成人人畏惧的剑魔。当这段怨气沉积的恨意被放下时,谢云流自然而然又渐渐向以前的自己开始转变。只是这个转变的代价对他来说太大了。

叶随云临走时,忍不住又问道:“谢前辈,你真的一点都不怀疑那信的真假吗?”

谢云流怅然道:“我师父的笔迹,旁人是无法模仿的。其实最重要的并不在此,就算我分辨不出,只要是轻崖给我的,我又怎会不信呢?”

叶随云不再多言,拱手行礼,转身而去。汇合了唐笑,齐御风和慕容云清三人一同下了山。叶随云道:“此间事已了,多谢你们几位了,不知你们下一步去向何处?”

齐御风道:“我们已经出来的太久了,这就要一同返回万花谷,咱们就此别过吧。”

唐笑心中极是难舍,此时分别在即,这个唐家二小姐竟怔怔难以言语,心里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喜悦,只知叶家哥哥又做了一件让她想起都会骄傲的事情。

叶随云拱手道:“那后会有期啦。”说完便与三人分别,独自一人向扬州方向赶路而去。行了十里,见到路畔一间酒肆,阵阵酒香飘来,陡然忆起,自己曾和方轻崖约定过,待事情解决,定要请他好好喝上一顿。想及此,叶随云吼间似乎被什么堵住,哀怆满心。回头遥望华山,就见这一代名山静静伫立在云雾缭绕之中,若隐若现,只让叶随云觉到心中空空荡荡,情难自己。正是‘恩仇皆一战,奇峰路回转。空雾葬英魂,回首人已淡。’(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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