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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九月底率飞行大队天候从天津向北平空运物资以来,方孟敖吃住都在军营,几乎没休过假。
本来他拒绝赴美出任武官,既是打算留在北平为党稳住傅作义大军,也是想弥补此前十年的不在家的亏欠,结果还是一直忙着在天上飞,家里依然没顾上。
眼看短短两个多月,解放军已面解放东北,于华东战场亦捷报频传,如今正逐渐逼近北平,方孟敖觉得,是时候回家了。
车子开到家门口,刚一下车,就见方孟韦迎面出来。好一阵没见,竟瘦得叫他认不出来,脸色黯淡不说,印象中走路带风的人,此刻竟没有半点精神。
“孟韦?”方孟敖试着叫他。
方孟韦正低头走路,闻声惊醒一般抬头,茫然盯着方孟敖两秒,方道:“大哥?你怎么回来啦?”
“我打过电话,木兰没跟你说吗?”方孟敖见他一脸浑浑噩噩,笑着上去拍他的背,竟隔着大衣触到他肩胛的瘦削。
方孟敖担心道:“怎么回事,家里断粮了?你们吃不饱?”
“才没这回事呢!”木兰听见响动迎出来,抢着说话,“大哥,隔壁明先生前阵子送了不少粮来,是小哥自己古怪,这几天饭总吃两口就说饱,刚刚中午也只喝了半碗粥,整天茶不思饭不想,也不知怎么了,问他只说没事。”
方孟韦听见“明先生”几个字,心中一刺,嘴上反驳道:“别跟大哥乱讲,没有的事。”可有气无力的声音反倒更加印证木兰的话。
方孟敖扫视方孟韦:“你现在去哪?”
“去警局,我下午当班。”
方孟敖二话不说,把手上纸袋交给木兰,想想又从里面捡出个鲮鱼罐头收好,道:“袋子里面都是配额给我的军需,跟姑爹说一声,今晚加餐。再给孝钰打个电话,说我傍晚去接她。”说完,他指指方孟韦,“你跟我走。”
“去哪?”
“送你去警局。”
方孟韦不明所以,只能乖乖出去。兄弟二人各自开车。方孟韦老老实实跟在方孟敖的军用吉普后头,本以为要去警察局开,谁知却一路穿街越巷到了什刹海。
方孟韦同方孟敖一道在一座石桥前停住,不解地下车,“大哥,你带我来这干嘛?
方孟敖跳下车甩上车门,“我看你这会儿也没力气爬山,就看看水吧,北平眼下也就这里还能看,凑合一下。”
方孟韦瞥了眼景色,只见天灰蒙蒙一片,没一点太阳的影子,空气干冷,远处的亭台都蒙着层雾霾,湖边的枯树光秃秃的,树枝刺一样直戳着天,看着只让人更加郁闷心冷。
方孟韦小声说:“大哥,我今天当班,晚了不好。”
方孟敖不理他,掏出那个鲮鱼罐头,用军刀三两下撬开递到他面前:“整罐都是你的,吃光了,不许剩。”
一阵肉香混着鱼的咸腥飘过来,方孟韦有些不适,为难道:“我不饿。”
“不吃?”方孟敖收回罐头,“也行,那就说。”
“说什么?”
“说你最近出了什么事,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方孟敖目光炯炯。
方孟韦极力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什么事啊。”
“孟韦,”方孟敖正色道:“你是咱们家最不喜欢骗人的那个,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但你数数,从今天咱们见面算起,你骗大哥几回了?”
“我……”
方孟韦喉咙一哽,心中翻滚搅数日的情绪一下漫上来,他憋了太久,很想说些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大哥是在为他担心,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他都知道,可是……他能说什么呢?
说他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只因明楼的一句“不见”就极受伤害?
说他连续几天,几乎要把一颗心想烂,想他究竟哪里做错,以至于被人讨厌,拒之千里?
想自认识以来,明楼对他的亲近究竟有几分真,是为他的长相,还是为他是方步亭的小儿子,是身兼军警要职的同事,才不得不同他敷衍?
说他一念及此,就止不住伤心——伤心,委屈,想不通,咽不下这口气——却还控制不住翻来覆去地去想,一个劲钻牛角尖熬着自己?
他要多没良心,没出息,才能说出这些……
方孟敖见方孟韦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脸上透出愧疚痛苦之色,本来还在为他不爱惜自己而生气,这下倒心疼起来。
还没来及说些熨帖的话,手中罐头突然被人夺去,抬眼一看,方孟韦正捏了块鱼肉塞进嘴里。
方孟敖以为他想通了,刚要松口气,却见他吃得又急又快,嚼也不嚼一下,一个劲地闷头往嘴里塞肉。
方孟敖忙去拉他:“孟韦,不是这么吃的,你停下!快停下!”
方孟韦的动作丝毫不见减慢,眼看整罐鱼肉被去掉了大半,他突然脸色一白,丢下罐头,捂嘴冲到路边草丛,哇得呕了出来。
连续几日没太进食的胃承受不住鱼腥的刺激,刚吃第一块时方孟韦便已犯了恶心,可他对自己的糟糕既恨又无力,对大哥的追问亦无法招架,如此反倒有种自惩般的痛快。
方孟敖忙从车里取了水壶来给方孟韦漱口。他从没见过弟弟如此,吃惊之余更悔方才做法过于简单粗暴。
方孟韦无心讲究,漱完口用衣袖擦了嘴,依旧蹲着,不起来也不说话,只愣愣盯着水面,泛红的眼角还挂着被呕吐逼出的眼泪。
方孟敖有些怕,矮下身小心地喊他名字,却见他一低头,眼泪线一样掉下来。
“孟韦?”方孟敖慌了神,忙伸手揽住他的肩,谁知下一秒,方孟韦突然扭头,轻轻将脸埋进他怀里。
只愣了一秒,方孟敖便伸手抱住他。
方能敖知道,弟弟看似直来直去,其实是个隐忍的性子,如此这般定是受了极大委屈。
他轻拍方孟韦的后背安慰道:“没事孟韦,想哭就哭,跟大哥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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