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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局家属楼,李春秋家。

姚兰急事出差,李唐一个人被留在家里,屋子里被扔得乱七八糟,衣服毛巾锅碗瓢盆散落得到处都是,凌乱不堪。

他本来每晚都会去丁美兮家借宿,但是昨夜一对青梅竹马因为爸爸的事闹了别扭。李唐一气之下跑到了屋外才发现没带钥匙,但赌着气竟然坐在墙角干守了一整夜。等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李春秋抱回到了卧室里。

此时,他满脸通红地躺在床上,额头上盖着一块凉毛巾,身体烧得连呼吸都热了。

父子连心,刚刚进门的李春秋也格外憔悴。

他的发丝有些凌乱,额头冒着细汗,微微喘着气,从床边的不锈钢药盒里取出一支玻璃制的注射器。敲掉了玻璃瓶的顶端,用注射器的针头扎进去,吸了一管药水。

他拿着这管消炎药,走到李唐身边,轻轻推了推他。李唐被推醒后,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爸爸”

李春秋红着眼,一只手拿着针头,一只手再次轻轻地摇着李唐:“听爸爸话,打一针才能退烧。”

李唐闭着眼睛愤懑地摇了摇头。

“听话,来,起来,我保证很快,很快就好了。”李春秋说着要把他扶起来。

李唐又翻了个身:“不,我不想打针。”

李春秋耐着性子继续劝他,在儿子身边坐好,结果李唐一甩胳膊,他手里的玻璃针管掉到了地上,碎了。

“我不要!你都不要我了!干嘛还管我!”

李春秋腾地一下站起来,声音听上去难得严厉起来:“李唐,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打个针你都怕!现在还有个我,等我死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李唐被骂愣了,他睁开眼睛看着李春秋发红的眼眶,挣扎着坐起来,吃惊地问:“爸爸,你说什么?你为什么会死?方叔叔呢?”

这一句话让李春秋彻底愣住了。他感觉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这地上的玻璃一样稀碎。

看着面前紧张的儿子,李春秋憋在眼里打转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他讷讷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浸着哭腔的哑,沙而润:“爸爸只有你了。”

说着,李春秋已经心酸地扑过去搂住了不明所以的李唐。怀中的男孩怔忡地看着他,垂在身体两侧的小手也慢慢环住了爸爸的腰,抚着他的后背的模样反倒更像是在安抚孩子。

“爸爸,我想打针。”李唐瞪圆了眼睛,用稚气的嗓子闷闷地说,“我不许你死。”

话音刚落,又指了指爸爸的肚子:“他也不要。”

李春秋听着,泪花已经沾在了李唐的皮肤上,他轻声抽噎着去亲儿子:“好……好……”

哽咽了几声后,男人终于擦干脸上的泪水,苍白清秀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一身书卷气一如既往地温柔干净。

“爸爸不死。”

他给李唐打完针,孩子终于又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升腾起了袅袅热气,灶台上的小锅里正热着牛奶。

案板上,李春秋拿着长长的面包刀,切着一个几斤重的大列巴。

就在前天早上,他甚至还在这样给方孟敖开开心心地做早餐。

想到这里,李春秋黯然神伤。

他想念方孟敖,而且是在心理和生理上地、双重地、加倍地、情不自禁地想他。

因为月份渐大,他感到自己受孕的身体反应越来越强烈,食欲差、头晕、恶心、干呕……

仅仅是一天没有见到方孟敖,李春秋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干瘪了,原本充盈的灵魂仿佛都被人从这具苍白瘦弱的躯壳里抽离了出去——

这让他感到自己格外的空虚和寂寞。

他渴望那个年轻人身上呛人的烟味,渴望酣畅的欢爱过后,方孟敖那种甜甸甸几乎成了实体的目光。

那时候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四周的黑暗,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中对上方孟敖注满星斗的眼睛。

幽邃深情如有千言万语,那种汹涌的深情几乎要溺杀了他,让泛着涟漪的柔情在李春秋的心头慢慢漾开。

那时候的方孟敖语气里都带着股恃宠而骄的骄纵:“春秋,你是不是也特别爱我?”

精疲力尽的李春秋握住他的手,后脑靠在他的肩头,溺爱温柔地说:“是,比你还爱。”

锋利的刀刃在不经意间划破了手指,鲜血涌出来的刹那,李春秋意识到回忆中暧昧的气氛被硬生生地掐死了。

他抹着眼睛,将简单的饭菜端到桌上,努力平复着自己跌宕的心情。

趁着儿子没醒,李春秋回到卧室里蹲下身子,把手伸到沙发下面,悄悄摸索着,终于找到了几个月前藏在这里的照片胶卷。

他将那视如珍宝的东西捧在手里,掸去表面沉积的灰尘,才稍稍把空悬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刚刚李唐那一句“不许你死”,不啻被人在他胸口狠狠捣了一拳。

面对方孟敖,他永远是第一个点燃心火。而面对李唐,他却是第一个举起白旗的。

这两个人一大一小的身影在他的脑内慢慢重合,可最终浮现出来的却是魏一平和保密局那些特务的脸。

李春秋身子猛地一颤,心惊之余,不禁想对自己的人生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去找陈立业!

抬头见嗅到奶香味的儿子已经睁开眼,李春秋淡笑着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神情温柔,感情很笃厚的样子。

“爸爸喂你吃饭吧。”

奋斗小学。上午十点半,考试结束。

刺骨的寒风中,一身棉袍的陈立业抱着一摞厚厚的试卷,穿过学校杂草丛生的院子,往教工楼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达室的窗子突然拉开了,一个门房探出头来,冲陈立业喊:“陈老师,陈老师——”

陈立业停下脚步,转过身疑惑地看他。

门房接着说:“早晨没找着您,陈老师,刚才有个电话,让给您捎句话。”

“捎话?谁打来的?”

“说是您十年前的一个朋友,姓秋,秋天的秋。”

陈立业一下子明白了,眉毛一立,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他说什么了?”

“他说之前有你一组照片,中午十二点,他在之前碰面的那家伯爵咖啡馆交给你。”

陈立业一愣,赶忙看看手表,马上急了:“你怎么不早说?!”

没等门房继续说什么,他把手里的试卷往窗口里一塞,转身往外跑去。

身后,试卷纷纷扬扬地撒了一地。

可没走几步,他又掉头回来,抓起门房手头的电话便问:“快给我查查,哈尔滨航校的电话是多少!”

哈尔滨市中心,一条繁华的街道上,离开家的李春秋匆匆前行。

这条街道很宽,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这里正是两个月前那天早晨,李春秋无意中撞见陈立业和社会部同志见面的那条街道。

街对面的一栋公寓楼二层的房间里,厚厚的窗帘紧紧拉着,只留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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