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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贞对荀攸、戏志才说道:“现在来,这‘里应外合’之计似乎可以实施了!”

“里应外合”之计有两种实施的方法:一种是收买敌人的内部,一种是派人打入敌人内部。荀贞目前对黄巾军内部不太了解,收买不易,但有原盼在手,打入敌人内部还是有可能的。

等到原盼来到,荀贞将自己的打算告与他知,说道:“今贼兵主力渡河南下,留下了些人马分驻襄城、郏两县。连日来,贼兵掳掠两县,百姓怨愤,今其主力离开,只留下了两支偏师停留,此我可趁之机也!我打算趁机攻取此两县。襄城距我颍阳近,我想先取此县。贼兵前些日在阳翟大败,四处溃散,至今尚有不少溃卒游荡於外,未能与贼兵主力合,我想请师诈扮为溃散在外的贼兵,混入襄城,在城内配合我部取城。不知原师意下如何?”征询他的意见。

襄城、郏两县,襄城离颍阳近,要攻取肯定是选择先攻取襄城县。

如前文所述,在太平道起事之后,原盼一直很担忧自己会受到牵连,要不然也不会被荀贞一召就带着子弟从军来了,此时听荀贞说完,他心道:“潜入襄城虽有危险,但却也是我立下大功,彻底与贼兵割裂的一个大好机会!”当即答允。

荀贞大喜。

原盼带时带来了本里的五十个子弟。这五十人也都是太平道的信徒,熟悉太平道内部的情况,扮起“贼兵”来惟妙惟肖,可以和原盼一起同去。为了保证成功,荀贞又从军中抽调了百人,这百人都是他旧时门客、今之各曲军官,皆为骁勇胆大之士,亦和原盼等人同去。

又从帐中的诸将里选了两人,为原盼的助手。

选这两人时,他费了一番心思,最终定为陈褒和刘邓。

陈褒精细谨慎,刘邓武勇无敌。有他两人配合原盼,成功的可能性就又大为增加了。

原盼、陈褒、刘邓并及那一百五十人,在营中脱下衣甲,换上褴褛的破衫,接着又把原本的矛、戟等兵器换掉了大半,换成锄头、竹枪之类,又都在额头系上黄巾,乍上去,就和黄巾军士卒的装扮很像了。——黄巾军的士卒没有统一的着装,唯一用来辨别身份的就是额头上的黄巾。

换过装后,等到晚上三更,诸人出营,在颍阳东南十里处悄悄渡河。

为了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荀贞没有送他们,只是在他们走前与他们约定:“我明晚入夜后就率部渡河,从颍水南岸到襄城县,两个时辰即到。渡过河后,我会潜伏到襄城县附近埋伏。你们明日若能顺利混入县中,可在三更时分於县中举火作乱。一见你们火起,我就催军全速前进,你们在内乱之,我在外击之,襄城县定能一鼓而定!”

这是说的陈褒等人如果能顺利潜入城中的情况,如果不能顺利潜入城中,荀贞也有对策,他说道:“如果你们明日未能潜入城中,也不必着急。我会在县外等你们到三更,若不见你们生火作乱,我自会再退回到颍水岸边。你们什么时候能潜入城,我就什么时候外应之!”

……

陈褒、原盼、刘邓等人渡过河后,转向西南行。襄城县就在三四十里外。行了数里,天将亮。

原盼对陈褒、刘邓说道:“此回贼兵叛乱,咱们颍阴也有人参与,挑头的姓李,是东乡人氏,因为眼大,绰号‘大目’。你我都是颍阴口音,待会儿若是遇到贼兵盘问,可诈称是李大目的部众。贼兵若再问,就说在阳翟战败之后,咱们亡命奔逃,本想逃回家里,但在路上却听说上师在襄城县收拢溃部,因又折道南下,前来投奔。”

陈褒、刘邓说道:“好!”

陈褒心道:“荀君提前把原盼召来真有先见之明。要不然,今次这‘里应外合’之计就断难实施。别的不说,只这个‘李大目’,全军上下就没几个人知道。”

颍川黄巾揭旗造反还没多久,阳翟之围又是刚刚被解,郡府还没能和地方县、乡取得太多联系,目前只知道他们的首领是波才,何曼这个名字也是前两天才刚听说的,对於黄巾军中其它的渠帅、小帅,郡府里的众人实在知之不多。这也并不奇怪。毕竟,不管黄巾军现在的声势有多大,他们只是底层的老百姓,即使如波才、何曼、李大目这样的头领也不过都是些商贾、农夫的出身罢了。郡府里的诸吏多为衣冠子弟,平时哪里会对他们有了解?这要是放在往常,就算在路上碰见,郡府中的诸人也不会多他们一眼的,——而就是这样他们不上眼的人,如今把帝国搅了一个天翻地覆。

原盼打头,陈褒次之,刘邓殿后压阵,迎着渐亮的天色,一百余人络绎行往襄城县。

走了一截路后,陈褒觉得有点不对,转回头往诸人中了,恍然大悟,说道:“我说我怎么总觉得有点不对呢?原师,咱们是溃卒,行路的时候不该是这样!”

原盼闻言,也回头往后头的诸人中了一眼,也发现了问题。

他带来的那五十个里中子弟倒也罢了,没有经过什么训练,走起路来散杂凌乱,可荀贞拨给他们的那百名宾客因为常年受荀贞操练之故,今又是“深入敌境”,将要承担“里应”的重任,精神难免高度集中,走起路来就排列得整整齐齐,或紧握矛、锄,或紧握刀柄,不时顾盼左右远近,一个个警惕性十足。

此时天色方亮,路上并无行人,道边的田野中也无人踪。

陈褒叫诸人停下,说道:“咱们是溃兵,行路时不能这么严整,得散乱起来!也不要警惕性十足。从现在开始,咱们就算进入了襄城县境内,襄城县内都是咱们的‘友军’,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你们都放松点,不要总握着刀剑矛戟,好像一有不对就要随时动手似的!”

刘邓从阵后赶上来,听了陈褒的话,也说道:“阿褒说的对!你们这副模样,任谁一都知道必有问题!咱们又不是没与贼兵接过仗,贼兵乌合之众,行军打仗杂乱无章,你们这副模样和他们相差太远!别紧张,有什么可怕的?当日在阳翟城外,吾等从荀君几次横击贼阵,当时贼兵有十万之众,吾辈尚且来去自如,何况今日?这县内只有数千贼兵而已!以往荀君操练咱们,常说:打起精神。今天咱们装扮溃卒,我则有另一句话要说:放下精神!”

宾客们笑了起来,应道:“诺!”

原盼听他两人教宾客装溃卒,心道:“阿褒此人我早就知道,是个心细的人。刘邓此人,我此前在西乡时见的不多,只听说他勇不可当,却没料到也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啊!这两天我从荀君在军中,观他帐中诸将,如乐进、辛瑷等人者各有所长,如许仲、江禽等人者更不必说,皆武勇之士,又如戏忠、荀攸,智谋迭出。凡兵乱之时,既是百姓受苦时,也是英雄建功立业时,能得这些人相助,足见荀君之长,他将来定能在平贼乱中成就一番大事,前程不可限量!”感叹不已,又想道,“荀君昔在西乡已有种种不凡!於今观之,其不凡处更胜往昔了。”

晨风清凉,拂面轻吹。

原盼等人或扛矛,或荷锄,散漫松杂地走在官道上。远望之,如一群从田间归家的农夫。

道路两边原本种植了成排的松柏树木,波才、何曼率部来后,将这些道边树砍伐了不少,用来制作兵器和攻城器械,使得先前“隐以金椎,树以青松”的美景不复再有。放眼四望,道路两边多是新被砍出的树桩,还有些被砍倒但大约不合用的树木,就被随意地被丢弃在路边,有的歪倒在路边的田野中,压在长出还没多高的青苗上边。

一路走来,路过了几个野亭、乡里。

几个野亭的亭舍中都是空空无人,有的大门被取走了,有的院墙被推塌了。从野亭外走过时,有两个亭舍的院中隐见血迹,其中一个还有几具伏尸,伏倒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树上两只黑鸦,见他们走近,呱呱叫着振翅飞走了。

陈褒说道:“此必是贼兵起时,亭中吏卒反抗不成,反被杀戮。”

他现在虽然被荀贞任命为曲长,但本职仍是繁阳亭的亭长,路见亭中伏尸,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几个野亭里都没有人,路过的几个乡里中也是空空荡荡,基本不见有人出入,偶然遇到一两个人,一瞧见他们这伙人,也都像见了鬼似的,忙不迭地奔逃回里中。原盼叹道:“以前我也来过襄城县,当时人烟茂集,路上尽是行人,乡亭内外不时有乡民出入,没想到於今却萧条破败成这个样子!唉,荀君说波才、何曼纵兵四掠,道上无人、乡里空荡、乡民见到吾等如见鬼怪,想必就是因此了!”

西南行十余里,天光大亮。

路上不再空旷,开始出现一群群的人。诸人接连遇到了两三股。这些人大多褴褛衣衫,也有穿着不合身的丝衣绸服的,乃至有穿女子衣裳的。

原盼与陈褒对视一眼,心中皆知:“此等必是贼兵了!”

陈褒不动声色地落到后边,小声对压阵的刘邓说道:“阿邓,快到襄城了,前边接连遇到贼兵,从现在起要多多谨慎了。”

刘邓应道:“好。”

两人正窃窃私语的说话,队伍停了下来。

陈褒忙往前,却是被十几人拦住了。这十几人以一个骑士为首,这个骑士披着黑甲,提着一支长矛,坐下骑的却不是马,而是一头牛。

陈褒冲刘邓使个眼色,示意他小心从事,随后急忙快步向队伍前边走去,一面走,一面小声叮嘱经过的那些宾客和原盼带来的子弟:“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我号令行事。”到的前头,原盼正与那骑士说话。

应该是这骑士在问他们的来历,原盼把之前编好的假话拿出,正说道:“我等是李大目的部众,此前阳翟兵败,与李大目失散了,本欲归家去,路上听说上师正在此处收拢各军,因复又赶来投军。”他问道,“不知我家渠帅李大目现下可在县中?”

那骑士打量了原盼几眼,又了走过来的陈褒,再又了散站在路上的百五十人,问道:“你们是颍阴人?”

颍川郡地方不大,比起汝南这些大郡要小上许多,但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各县的口音、方言细分之下也是各有不同的。原盼、陈褒得的清楚,这骑士乃是郡北的口音,两人登时心中一松。郡北的人可能会知道李大目,但对颍阴的道徒详情肯定不熟。

原盼陪笑说道:“是。”

“李大目的部众?”

“是。”

“上师在襄城好几天了,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陈褒答道:“得到消息太晚!来的时候又要经过颍阳,如今荀贼正在颍阳,他四出兵马,在不断地扫荡颍阳各乡,路不好走。吾等夜行晓宿,走了好几天,昨晚才渡的颍水。”

这个骑士被“荀贼”二字吸引到了注意力,按住牛的犄角,倾身问道:“你们在路上遇见荀贼了?”

“没有,不过遇见他部下的贼兵了!”

“是谁带的兵?”

陈褒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细,急切间脱口而出:“是个叫陈褒的。”

“陈褒?”这个骑士低头想了会儿,说道,“没听说过,想来只是个无名之辈。”

这骑士又举目了他们身后的那一百多人,说道,“你们来晚了。上师昨已率主力渡河南下,去取父城了。你们的渠帅李大目也跟着去了。”

“啊?我家渠帅不在县里?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骑士睥睨陈褒、原盼,右手提着长矛,左手回手自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他两人道:“你二人可知我是谁么?”

陈褒、原盼对视一眼,不解他的意思。原盼小心翼翼地答道:“不知。请教将军大名?”

汉之“将军”称呼十分尊贵,这个骑士手下只有十几个人,连个“乡小帅”都不是,只是一个“里头领”,被原盼尊称为将军,心怀大畅,哈哈大笑,大言不惭地说道:“我的名字你们肯定听说过。我姓黄,军中送我一个绰号‘黄牛角’。”说着,用左手拍了拍胯下的黄牛,意颇自豪。

黄巾军中的将领多有绰号,这个绰号不是胡乱起的,皆与其人有关。比如,颍阴渠帅绰号李大目是因为此人眼大。还有人绰号雷公,是因为嗓门大。又有人绰号白骑,是因为喜骑白马。又有人,如眼下这位,绰号“黄牛角”,显然就是来自他的坐骑,这头黄牛了。

陈褒、原盼心道:“一个小小蟊贼,吾等如何能知你名号?”心中这样想,嘴上巴结奉承:“原来将军便是‘黄牛角’!吾等久仰大名了。”

“哈哈,哈哈!想来你们也听闻过我的名号。当日围攻阳翟,荀贼数次带人出城,我便骑此牛多次击之,前后手刃他手下的贼兵达数十人之多!上师亲给我奖赏,呼我为勇士。”

原盼不知阳翟之战的具体情况,陈褒乃是亲历者,一清二楚。荀贞几次带宾客出城作战,宾客们总共的伤亡也没有“数十人之多”,这个“黄牛角”显是在吹牛了。陈褒奉承说道:“是,是。将军的勇名,吾等久闻。”

“你们的渠帅已从上师南下,你们现在才来,也赶不上了,就算赶上,南下的有数万之众,你们也不好找你们的渠帅,万一被哨骑误认为细作,反而害了尔等的性命。”这个骑士黄牛角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斜眼陈褒、原盼两人,显是在等他俩接话。

陈褒心道:“这竖子拐弯抹角,又是自吹,又是吓唬吾等,到底想干什么?嘿嘿,‘万一被哨骑误认为细作’,不管他想干什么,这句话倒是说对了,乃公本就是‘细作’!”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说道:“这,这,……。唉,将军所言甚是,可是我们大老远的来了,总不能就这样回去。请教将军,吾等该如何是好?”

这个骑士黄牛角等的就是他这一问,立刻接口说道:“这样罢,要不然你们就先跟着我吧。我你们这群人虽然懒懒散散,不像是能打仗的,但到底都是自家的道众,总也不能着你们去送死。我黄牛角勇冠全军,跟着我也不亏待你们!”

陈褒、原盼两人,一个精细,一个年长有阅历,听到此处,哪里还能再不知这位“勇冠全军”的黄牛角的心思,心道:“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是想拉吾等入他的伙儿!”

陈褒、原盼两人不知,黄牛角之所以会有此意,却是与波才、何曼前两天的整编有关。他们这个县的道徒虽然到现在还没有改编完成,但波才与何曼的架势,早晚是要改编的,他手下只有十几个人,如果被改编,也就是个“什”的规模,最多当个“什长”。这几天他为正为这事儿发愁,没想到正瞌睡递来枕头,今儿个出来掠食,路上碰见陈褒、原盼这一支颍阴的“溃卒”。陈褒、原盼带了一百五十个人,加上他原来的十几个手下,就是一百六十多人。一百六十多人,差不多能编成两个屯,一个曲了!若能将这支人马拉到手下,那可就是一个“曲长”!一个什长,一个曲长,选哪个?不言而喻。因此,他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又是自吹,又是吓唬,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把这支“溃卒”哄骗到手。

陈褒、原盼再又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黄牛角觉得遇到他们这伙人是“正瞌睡了递给枕头”,对陈褒、原盼而言,黄牛角拉他们入伙,何尝不也正是“瞌睡了递来枕头”?自无不允之理,但也不能答应了太快了,以免这位黄牛角生疑,——虽说估计他不会生疑,但戏还是要做全套的。原盼、陈褒两人故作迟疑。

黄牛角佯怒说道:“怎么?我怜惜尔等性命,故才愿意让尔等跟着我,你们反而不愿么?”他身后的十几个兵卒为他仗声势,有刀的抽刀威胁,没刀的举锄吓唬,或者嚷嚷大叫,骂他们不知好歹,或者循循善诱,劝他们快点答应“勇冠全军”的黄牛角将军的话。

陈褒、原盼这才说道:“多谢将军好意!吾等愿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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