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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知道。」田沧洲跪下去,「陛下信臣,臣鞠躬尽卒,犹以万死不及报陛下重信之万一。」
「爱卿,你之忠心,朕心深感甚慰。」景诚帝戳了戳自己的心窝,「庞博艺如今身死,文武百官亦身死,朝堂俨然大变。朕,重掌朝堂,而今留你在此,你可知为何?」
田沧洲闻言面色一变,他眉头蹙紧,却没有答话。
「陈金裘谏言,要朕立晋王与秦王为太子,这一举。」景诚帝按住他的肩膀,弯身凑近低声说,「和你当年送予甄毅的信,是否可谓异曲同工?」
田沧洲身子一震,他喘起了粗气,额上的汗水冒出来,沿着苍老的脸颊向下淌落。
「甄毅身死,满红关虽正值征召令替换甲士,但若是都替换了,此举甚为不妥。」景诚帝手指收缩抓紧他的肩膀,「他们信的是甄毅,可他们是朕的甲士。而今朕重掌王权,绝不能在叫他人手握重兵。边塞甲士如今信的是你,你可明白?」
田沧洲攥紧了袖袍,在诧异的惊恐里反应过来。最后这句话点醒了他。
他转过身朝景诚帝拜了一拜,随即直起身,坦然地说:「臣明白,臣有一言,还请陛下听臣讲。」
景诚帝眉宇平舒,他此刻少了那般威严的君王气势,面容显得亲切随和。他说:「你且说,朕听着。」
「陛下,那些老卒为郑国镇守边关多年,能征善战,乃是一支雄师劲旅。征召令虽是佳策,但若是操之过急,唯恐边塞兵力不济。而今塞外有外藩突起,大战在即,还望陛下未雨绸缪,莫辜负了我列先辈多年的心血。」田沧洲冒犯地握住景诚帝的袖袍,恳切地说,「陛下为君圣明,必不会亏待了老臣的家眷。陛下,老臣言尽于此。」
景诚帝轻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朕记下了。」
田沧洲拜下去,在没起身。景诚帝摆动袖袍,迈步走出门槛,跨入了倾天暴雨。
一声干脆利落的噗嗤声从殿内响起,景诚帝步伐一滞,旋即昂头望着天空注视,那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颊,浇灌全身令龙袍垂下,脚下的血泊弥漫出去令地面犹如一片血海汪洋。
他渡步、摆袖,渡步、摆袖。
城西新军与西境守备军一同打扫战场,高城受刘修良的邀请在宫殿内吃茶。而元吉此刻正沿着长廊奔走巡视。
天河的鲤鱼翻涌着,雨水啪嗒地落,元吉踩着红玉山石奔跑,忽然他察觉到了一抹视线正窥视着他。
他侧眸望去,长廊的尽头,一身彩凰衣的焦皇后驻足眺望,长廊里的甲士拖着尸体从侧经过,两人却都视若无睹,只是久远地对视。
许久,焦皇后忽地勾勒嘴角温柔一笑,旋即收回视线,转身渡步离去。
元吉注视着她离开,心头顿觉一阵心悸,他急切地转身正要迈步。忽然,一道倩影扑进他的怀抱,抽噎着。
「元吉……」江果攥皱了他的衣襟,「姑姑她……」
元吉闻言凝起眸子,他按着江果的肩膀猛力摇动,口中急迫地问:「姑姑怎么了?怎么了?你说呀!」
江果受了惊吓,她悲泣欲绝地指着密林,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半个字。
元吉猛地撒手,疯了似地冲出天河窜进了密林。双手扒着茂密的树丛,脚踩着湿滑的泥土,他的呼吸越发粗重,那阵令心脏剧烈跳动的悸动愈发强烈。
最终拨开密集的枝叶,他踏入了那片宁静的树荫,呼吸仿佛在骤然间停在喉咙胸腔中,双眼逐渐睁大。
「呜呜……」
他喉咙嘶哑地发出呜鸣,眼眶止不住地流出眼泪,可面上却死寂地如同面无表情的木偶。
他怔怔走到暮云身前瘫跪下去,手抓住暮云的手微微摇动,口中呼唤着:「姑姑?」
七屠落在泥地里,在元吉的呜鸣声中发出低微的阵阵悲鸣。
暮云面上带着恬静的笑,老熊抱着她,两人仿佛在这片暴雨中刚刚陷入长久的沉睡。
江果踉跄地冲入密林,她见了这一幕,登时手掩嘴角哽咽哭泣起来。
「起来,姑姑,元吉来了。」元吉嘶哑地呼唤着,「元吉带你回家,你不是要给我寻媳妇吗?元吉都依你,我们回烟州,元吉听话,元吉陪你老死田园种茶为生。姑姑、姑姑,你……起来……我求你……醒过来……」
元吉嘶哑地呜咽着,那泪水伴着雨水顺着脸颊不断下淌,他抬着手背擦拭在擦拭,可内心那股压抑的悲痛却愈发沉重,令他头一回哭出了声。
他昂起脖子抬着头,任由风雨吹打着他的脸庞,哭声渐渐嘹亮起来。
哭声令远空的鹣鹣复飞回来,它们交缠展翼翱翔,在这片密林上空一声又一声的悲鸣。
这一刻,元吉仿佛回到了幼年时的那间幽暗柴房,惊恐无神地双眼注视着身前的暮云,哽咽哭泣地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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