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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颇为肥胖,身上的袍带甚至有些紧绷。
见到此人,蹇硕却是主动避让到一旁,低首垂眉,等候此人先行。
刘备自然是有样学样。
那人走到两人身前,却是停下脚步,开口笑道:“蹇黄门,此是何人?”
“禀刘公,此人为卢公之徒,涿郡刘备。因此人做出了象棋一物,故而陛下要见他,特命奴婢将他寻来。”蹇硕在此人面前倒是恭敬的很。
刘备偷偷抬眼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眼,能被蹇硕如此相待,又口称刘公。想来眼前之人就是如今的光禄勋,刘宽刘文饶。
刘宽眉目柔和,将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笑道:“原来你就是刘备刘玄德,伯圭倒是时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是个难得的人物。你在东南做下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做的不差。听说你还是汉室宗亲,咱们刘家倒是又出了你这个刘家雏虎。”
“刘公过誉了。”刘备赶忙低头谢道,“备不过是误打误撞才有了些功劳,当不得刘公的赞誉。”
刘宽海内名士,既为汉室宗亲,又在朝中担任要职,加上向来仁善,故而人缘极好。他此言一出,自然也算是给了刘备一张护身符。
刘备虽不知他为何如此,可到底还是要把这份人情记在心里。
自家对旁人施加的恩惠可以忘却,可旁人对自家的恩惠却要始终记在心里。
自来恩仇不可忘。
蹇硕在一旁皱着眉头,虽说此行本就是刘宏要见此人,对他多半会有封赏,可如今刘宽又上来插上一脚,日后再要对付此人只怕就更为艰难了。
“既然是陛下相召,我也就不多耽误你们了。”刘宽迈步而行,走到刘备身侧时,他伸手拍了拍刘备的肩膀,笑道:“昔年老子有言,世上至柔莫过于水。”
刘宽笑着离去。
刘备心中感慨一声,这些在朝中厮混多年之人,果然没一个是简单人物。
两人再次前行,刚好有人自高阶之上缓缓而下。
来人老态龙钟,一眼看去,便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蹇硕见了此人,同样是立刻站到一旁,躬身行礼,“曹长秋。”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蹇黄门一心为国,倒是值得赞誉。”
他又转头看向刘备,目光之中倒是不曾有敌视之意,“你便是刘备了?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事。倒真是让人意外。看来我汉家男儿果然后继有人。”
“曹长秋过誉了。”刘备笑道。
如今最令天下士人切齿痛恨的,不是张让,也非蹇硕,而是眼前这个一眼看去就将行将就木之人。
“陛下英明,刘君此去定然能得个好前程,老朽就在此处祝刘君前程似锦了。”曹节笑道。
“多谢曹长秋。”刘备也是不卑不亢。
曹节感慨一声,“见到刘君,我似是又见到了一位当年的故人。”
刘备默然不语,却也不追问曹节所言何人。
“刘君何不问我是何人?”曹节笑道。
“曹长秋的故人定然不是寻常人物,备如何能与之相比。”刘备笑了笑。
“如何不能相比。”曹节摇了摇头,“你确实与此人有颇多相似,此人就是当年的陈蕃陈仲举。”
他此言一出,刘备眯了眯眼。
当年陈蕃岂非死于他曹节之手。
曹节一笑,“刘君好自珍重就是了。”
曹节蹒跚而去,刘备转头盯着他的背影。
谁也不知在这个看似羸弱的身躯之中,藏着多少阴险心思。
方才曹节盯着他时虽是满脸平和笑意,可于他看来,却是暗藏心思如蛇蝎。
“刘君,看来你日后在雒阳的日子,不好过喽。”
一旁的蹇硕在幸灾乐祸,惹上谁不好,偏偏招惹上曹节,此人是出了名的阴诡之人。
刘备却是笑道:“我的日子不好过,难道蹇黄门的日子便好过了不成?若是如今宦官铁板一块,曹长秋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如今蹇黄门有心思来挖苦备,还不如自家好好思量后退之路,不然只怕倒是备要先看到蹇黄门的结局了。”
蹇硕一愣,不再言语,带着刘备径直而行。
路长且远,过宫南阙门,要走过一道长长的复道。
所谓复道者,便是高出地面的一处长阶,将两处楼宇相连,像是后世空中的楼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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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君不怕?”走在复道之上,蹇硕转头笑道。
刘备抬脚在上面踏了踏,不得不佩服古人的巧夺天工。
“备死且不惧,又岂会惧怕这些。”刘备笑道。
蹇硕不再多言,带着刘备直奔小苑。
此时小苑之中,刘宏正在独自饮酒。
身为帝王,万万人之上,可他却也有说不出的难处。
他在万万人之上,可那高阶之下的万万人,都在盯着他手中的权柄。
谁都想要分上一些。
所谓孤家寡人,莫过于此。
此时蹇硕已然引着刘备走入园中。
刘宏将手中酒杯放下,朝着刘备笑了笑。
“玄德,何来之迟?”
…………
小苑里,蹇硕连忙跑到灵帝身后,抢过一旁小宦官的竹扇,小心翼翼的给灵帝扇了起来。
刘备行礼已毕,站在阶下,低眉垂首而立。
刘宏打量了刘备片刻,这才突然开口道:“玄德,你可知罪?”
刘备虽不知他是何意,可也只得应承道:“备知罪。”
“何罪?”
刘备虽然不曾抬头,可也能听出刘宏的嗓音里带着些笑意。
“陛下说是何罪便是何罪,备唯有认罪。”刘备低声道。
“好一个唯有认罪。”刘宏大笑着起身,“玄德之罪,便在何来之迟也。抬起头来。”
刘备抬起头来,这才看清这个阶上的帝王。
身形消瘦,故而显得那件长袍极为肥大,面色有些苍白,脚步虚浮,似是沉迷酒水所致。
“听闻玄德是汉室宗亲,又是从幽州涿郡而来,那可曾见过刘幽州?”刘宏笑道。
“备来雒阳之前倒确是见过刘幽州。”刘备应道。
刘宏招了招手,“玄德无须拘谨,既为汉室宗亲,你我便是一家之人,可上前来,你我下上一局。”
刘备上前数步,身侧的护卫已然是各自按住刀柄。
他左右打量了一眼,此时他虽是身无寸铁,可神情也不见慌乱。
刘宏见了他的神情,笑道:“无须如此,玄德为我同族,岂会有其他心思。”
周围禁卫这才将按刀的手放下。
刘备上前几步,来到刘宏对面。
桌上摆着一副象棋。
“玄德,你这象棋倒着实有意思。”他捻起一个炮,“非止用于赌戏玩乐,也可用于兵阵演练之事。”
“你在东南做的事情不差,听说在缑氏山上,你也有腹有锦绣刘玄德之名。我刘家宗室之中出了你这个人物,总是让人高兴的。”
原本手中已然执棋,正准备落子的刘备手中的棋子悬而不落,“陛下过誉了,备不过是边地一武夫,当不得陛下的赞誉,至于备这汉室宗亲一事,还请陛下查阅族谱,免得日后在外有人说些风凉话。”
刘宏却是摆了摆手,摇头笑道:“无须如此,朕说你是,你便是。如今宗族分支甚多,莫说玄德是在涿县这宗室聚集之地,哪怕是散落在外,只要是有本事的,想要认祖归宗都不是难事。”
“多谢陛下。”刘备便要起身行礼。
刘宏此言倒是为刘备去掉了不少麻烦,要知他虽然一直自诩汉室宗亲,可到底出身贫寒之家,这汉室宗亲的身份有些人未必会认下,随着他越发登高,便越是如此。
如今刘宏既已开口应下,日后那些人自然再无质疑的理由。
“小事而已。”数百步之后,刘宏手中提子,轻轻落下,棋盘之上已然成了绝杀之局。
其中固然有刘备刻意相让,可刘宏确也是天资横溢,接触象棋不过短短时日,已然算的上是个好手。
刘宏一边将棋子收入棋盒之中,一边对刘备笑道:“玄德,朝中的公卿也好,宦官也好,都如这棋盘上的棋子,而朕便是这棋盘之外的棋手,朕要他们如何,他们便要如何。相也好,士也好。朕要他们死,他们便要死。”
刘备点了点头,“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古之常理。”
“可你不同。你是我刘家子。”刘宏却是笑道:“若天下人可分三等。朕在最高处,其下便是你们这些汉室宗亲,再其下,才是那些外姓之人。管他什么名臣名将,非我刘氏一族,都非可信之人。”
“玄德,如今你既然为我汉室子弟,也要为我汉室多多出力。”
他笑望向刘备,“所以你想要个什么赏赐,要官位还是财货,朕都许给你。”
刘备摇了摇头,直言道:“谢陛下赏识,然备如今资质尚浅,故而不要官位,也不要财货。只想要名望。”
刘宏大笑,“好!那朕便应下你了。朕也等着你这刘家雏虎为朕所用之日。”
…………
日落之时,一个宦官带着刘备走在出宫的路上。
他转头回望,甬道长长,不见尽头。
落日的红霞将整处宫殿都染在一片血红之中。
刘备叹息一声。
使天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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