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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兄?弟
晚上,在水库工地的仓库棚里,王明坤在修理着小推车。他拿起一块木板,宽窄、长短地比划了一阵后便取下夹在耳朵上的一支短铅笔头儿,一手拿尺子,一手捏着铅笔头儿画了一会儿。量好、画完就双手握着铇子弓着腰,一推一拉地用力“嚓嚓嚓”地铇了起来。随着有节奏地铇木声,铇花儿就像喷泉似地从铇中涌出来又落到地上,满棚散发着树脂的香味儿。只见他铇一阵儿,就闭一只眼睁一只眼地瞅瞅,就又朝不顺心意的地方下了家伙。
李民强屁股底下垫着一块木板儿,坐在一边儿搓着拉车用的麻绳。他从面前那一堆乱麻中一捋一捋地慢慢抽着,麻绳由两股、四股、六股……慢慢地往粗里长着,他手里忙着,双眉也在紧紧地锁着。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在思索着问题。
王明坤修好了小推车,从旁边拿了一块儿木板儿垫在屁股底下跟李民强坐了个对脸儿。
李民强问:“车修好了?”
王明坤一边从兜里拿烟一边说:“明天能用了。”
“那你快去休息吧。”
王明坤把烟点着抽了一口说:“我不累,我觉得对李小宝得想点儿法子。”
李民强说:“是啊,我也在想这事儿,不能让他这样下去,他是我们的兄弟啊!”
“一只苍蝇坏了满锅粥,他不好好干不要紧还会影响别人,这谁不憋着一肚子气呀。”
“光憋气不行,得想办法帮助他。”
“帮助?大伙为他费的吐沫都可以浇地啦,管啥用?就甭给他费那个劲儿,他是个驴蹄子不分瓣儿,油盐不进的家伙,有那个工夫还是多推几车土吧。”
“那你说咋办?”
“他不是不愿干吗,就让他走算了。”接着王明坤又带着埋怨的口气说,“我看,他不好好干和你也有关系。”
“噢,你说说。”民强笑着说。
“他那样臭摆你,你不但不批评他,还掰着手指头给他讲道理,管啥用?他就是肉汤锅里的元宵,混(荤)蛋一个!对他有啥道理可讲?你还做开了自我批评,你这不是在宠着他吗?认为你不敢对他咋样,他才敢这样胡搅蛮缠。当初我就给你说过别让他来你不听,咋样?我没说错吧?到这里给咱耍不要脸的来了。”
“李小宝思想差点儿不假,可是咱们不能让他这样下去,得做他的转化工作。”
王明坤把眼一瞪:“转化?算了吧,我看他是歪脖子树定型了。你就是磨破嘴皮对他来讲也是对聋子说话,白费嘴唇。”
“要你这么说,他是顽固不化了?世上没有打不开的锁,只要我们耐心地做工作,我相信他会变好的。”
“我看够呛。烂泥巴糊不上墙。钢钎重锤在他身上也甭想凿个坑儿。在村里大伙也没少开导他教育他,他改了吗?没有。他是个好坏不分油盐不进的人,我一见他就憋气。”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
“咋啦!我还不对?”王明坤惊愕地瞅了李民强一眼,见李民强的态度严肃,一本正经,沉思了半天才说,“他做错了事儿还是我不对,还让我给他烧高香磕响头啊!”
李民强笑了笑说:“光恨铁不成钢不行,得想法把铁炼成钢。俗话说,拔出脓来才是好膏药。做思想工作也要讲效果。靠吹胡子瞪眼不行,要求立竿见影也不行,需要长时间做工作,这和你修理小推车铇木板一样,是个细致活儿。”
“你说的这些对别人能行。对李小宝这样的人只能是铁锤敲钢板,硬对硬。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掉泪,不给他点儿厉害镇不住他。”
“你敲了他这么多次咋样?不还是效果不大吗?俗话说,浇树要浇根,帮人要帮心。对李小宝不要光来硬的,得从思想上去找,设法提高他的觉悟才能达到和咱们一块儿战斗的目的。要知道,强按牛头吃不得草。”
王明坤不耐烦了:“哎呀,工地上这么多人,还缺少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的人越少越好,我还是那句话,让他回去算了,他不干不要紧还会影响别人,一块烂肉弄得满锅腥。”
李民强笑了笑,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而是把正在搓着的麻绳递给了王明坤,说:“来,试试这绳有劲儿不。”王明坤捻灭手里的烟头,两人用力拉了拉硬邦邦的很结实,李民强问,“咋样?”
“行!很结实,可以做拉绳了。”
李民强又拿过来一根细麻绳说:“看这根做拉绳行不?”两人一拉,“嘣”地一声断了一股,李民强笑着问,“这根做拉绳不行吧?”
“这根股数少当然不行啦。”
李民强笑着说:“这就对啦。麻绳股数越多就越结实,碎麻搓成绳才能拉千斤,干工作也是这个道理,人越多力量越大,咱们修水库也要团结所有来的人,调动所有力量,才能取得胜利。李小宝是咱的兄弟,咱有啥理由不去团结他帮助他哩?要知道,一个人就是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颗钉。”
王明坤觉得民强的话有道理,可是他对李小宝并没有抱啥希望。于是低着头一边捋着乱麻一边说:“有他这块儿废铁也多打不了几颗钉。”
“没有拉不直的绳,没有改不了的错。只要咱们工作做到了,我相信他也会变成一块好钢的。”
“哎呀,这是劳动工地,忙的脚后跟都朝前了,连个放屁的空儿都没有,哪有那么多工夫为他费吐沫。”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为了对咱们的兄弟负责,细致的思想工作就不能分时间地点。”
“我在家里就跟他打过多次交道了可是屁用不管。”
“不管用是你的方法不对。”
“我跟他发脾气不对。可良药苦口,这谁都知道。”
“你帮助他的目的是啥?”
“治病救人,为他好啊!”
李民强笑着说:“对呀,你刚才说了,良药苦口,我看良药也可以做到不苦口。一个人得了病,如果医生用的药太苦病人吃不下去,或者吃下去又吐出来,就发挥不了药的作用,病也治不好,所以制药的人就把苦药放在一个胶囊里,这样病人吃起来就不那么苦口,效果也能达到充分的发挥,病不是也能治好吗?帮助别人也得注意动机和效果。你那急性子脾气可得慢慢改一改。”
李民强这些话,说的王明坤心里只发热,人家民强找他谈话不是没有谈嘣吗?我跟他一谈就嘣,这不是光有动机没有注意效果吗?看来方法不对劲儿好心也会成了驴肝肺。
李民强接着说:“况且李小宝这样也不能光怪他个人。单面钹打不响,他这样跟别人也有关系。”
王明坤低着头接过了民强的话茬儿,说:“我也有责任,对小宝的态度不好,我向他作检讨。”
李民强说:“咱们没有做好工作,这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有人在李小宝身上做了文章。”
王明坤吃了一惊,问:“谁?做啥文章?”
“我看跟文思叔有关系。”
王明坤把大手一摆不相信地说:“你真能扯,王文思在家里,李小宝在工地,两人相隔几十里,李小宝的枕头边儿又没有按个电话,王文思也没来过工地,咋能跟他瞎联系?”
李民强十分认真地说:“他人没来,可是来之前的事情你知道吗?”
王明坤不解地问:“不是王文思亲自做工作让他到这里来的吗?难道还会让他到这里来调皮捣蛋瞎胡闹?”
“是文思叔给他做工作不假,可是他为啥对李小宝这样热心?村委会上有人不同意李小宝来,可是他却坚持要李小宝来,还说了一大堆理由,并主动提出做李小宝的工作。”
王明坤知道王文思给民强出了一些难题,他这个人做事是有些不地道,民强对他可能也有看法,便说:“王文思是村里的干部,给李小宝做工作是正常的,也是应该的。”说完又十分认真地说,“咱可不能瞎胡猜,闹不好会出乱子的。”
李民强见自己的伙伴对复杂的问题缺乏认识,有必要提醒他一下。便进一步说:“干部做群众的思想工作,这是党的好传统,必须继承。可是借做思想工作灌输一些负面的东西来达到个人的啥目的那是不允许的。文思叔跟李小宝说的那些话,就不是一个共产党员说出来的话。”于是,李民强把他跟李小宝的谈话中,李小宝吞吞吐吐地流露出来的一些情况,联系水库上发生的事情,向王明坤说了一遍,接着说,“再把咱们出发前村里发生的一些事儿串起来看一看,想一想,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事情是复杂的,咱们的脑子也得复杂一些才行,遇到啥事儿都要问个为啥。”
王明坤听了李民强的这番话,再联想到王文思在村里做的那些事儿,心里有些吃惊,觉得王文思有些不可思议,他在默默地想着:民强说的有道理,弯尺画不出直线。王文思咋能这样做哩?可是他也觉得在这复杂的事情面前没有啥办法。他挠了挠头说:“那也得想个啥法子呀!”
李民强说:“问题是要解决,关键还是在李小宝,你想想看,王文思为啥在李小宝身上下工夫,是因为小宝思想不健康才被别人利用。我的想法还是要做李小宝的工作,使他觉悟过来。”
“对,鸡蛋没缝再厉害的苍蝇也在上边儿下不了蛆。”
李民强接着说:“我和张勇商量过了,准备利用晚上休息时间开一个忆苦思甜会,大家都发言,忆一忆过去的苦,看看今天的甜,查一查自个做的咋样,这样不仅对李小宝,对大家也是一次教育。”
王明坤高兴地说:“好哇!你把部队的‘两忆三查’的方法也带到这里来了,这是个好方法。回忆过去苦,思今天的甜,激发大伙的干劲儿,你的点子就是多。”
王明坤望着李民强的面孔心里十分激动,他觉得李民强不亏是部队里培养出来的人,真是有勇有谋,和这样的人在一块儿将会学到多少好东西啊。他对李民强更加佩服了。
这时,从隔壁的工棚里传出了欢乐的说笑声。李民强站起来拍打了一下粘在身上的乱麻毛说:“‘小秀才’正在写板报,咱们看看去。”
民工棚里,大伙正围着一块黑板指点着,说笑着。
这块黑板是“小秀才”张一鸣和王明坤利用晚上的休息时间,找来了木板和黑油漆做成的。这块自制的黑板,虽然不如文化用品商店买来的那样标准,但是经过张一鸣那灵巧的手一美画还真够漂亮的。前天晚上发动了一下群众,有关修水库的诗歌、散文、小快板一下子就给他这个小编辑送来了八九篇。由于版面所限,张一鸣只能择优登出了,他从多篇稿件中选出了四篇写在了黑板上。这会儿稿子已经写完,张一鸣正按着大伙的指点,修改着美中不足之处。
张世福走向正在洗脚的张明说:“真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没想到你张明还是个诗人哩。”
“啥诗呀,顺口溜都写不像。”
“嘿,我得学习你这谦虚劲儿,都登上板报了还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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