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徭役之苦,才是逼得许多老百姓投献到官绅名下的最大动机。
魏彬也非常难以想象,这劳务行将来得聚集起多大的人力才能够满足当地的大型工程所需。
人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是魏彬随后还要去研究,去向皇帝请教的。
现在这些管事问起来,他能回答的就先回答,不能回答的就先让人记了下来。
今天只是一个情况通报,魏彬定了下来一个半月之后再听他们准确的答复,许多快马就从京城开始奔赴南直隶及一些在地方任职的勋贵而去。
广东那边,张孚敬还在等着北京那边关于广东下一步可以怎么做的决定传来。
但他首先迎来了一个人。
“见过抚台大人。”
桂萼行完礼抬起头,小眼睛就有些好奇又直接地打量着张孚敬。
一朝高中便得钦命,提剑南下怒斩大员,张子麟说:本督举荐你去广东。
于是桂萼来到了广东,上任惠州知府。
从知县到知府,这个速度也很不错了。但在张孚敬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所以桂萼对张孚敬很好奇。
“……听说桂兄脾气差,屡屡触犯上官?”张孚敬问道。
“若是好上官,下官何必触犯?”桂萼很直白地说完,继续看着张孚敬。
他的模样,他以这种语气说出这句话,说完之后又一副看反应的姿态,张孚敬觉得这家伙确实有点欠揍的感觉。
“听说桂兄于新法也有见地?”这是张子麟给他的信里说的。
桂萼却反问:“听说抚台携威清丈土地,广东豪强不敢多加阻挠?”
“……桂兄有何高见?”张孚敬感觉有点想捏拳。
桂萼摇头叹息:“田亩之害,北方更甚;南方要义,科则其乱。抚台应当也厘清了吧?田土虽同,各府各县科则甚异。几十上百条科则纷繁复杂,赋役因地而异。下官在武康任知县时曾试行官田为一则、民田为一则,诸多役目并为一项。正德十三年下官曾上《请修复旧制以足国安民疏》,这道疏,不知抚台可曾看过?”
正德十六年才中举的张孚敬哪里看过正德十三年一个小小知县上的奏疏?
但知道了这家伙确实在任知县时就尝试过新法,张孚敬虚心行了一礼:“请教。”
桂萼也不再托大,回礼后说道:“编审徭役,统一科则,百姓于田赋、徭役一清二楚,方可安心耕种。上不误天时,下不畏官吏盘剥。朝廷、地方均可执田亩、科则于一鞭,驱策官吏照章施行,无法再另行巧立名目扰民谋私,此下官浅见。”
张孚敬默默地思考着。
清丈了田亩,那是知道了税基有多大。
然而具体能收上来多少税,要看各色各样的产出是怎样一个征收比例。太祖规定天下田亩三十税一,但这仅仅是田赋。
而且时至今日,农家产出,米、麦、丝、绢、棉……实物种类太多了。
各地赋税定额征收,量入为出,各地税率实际相当不同,夏麦秋粮,条编物料,徭费摊派,实际上各地的税率和征税内容都不同,这就叫科则。
这些科则里,还包括盐税、商税、店面门摊课程、酒醋课、契税与契本工墨课钞、房屋凭课钞、院地课钞、炉课钞、油炸课钞、渔苇课、赃罚银、赎罪银……
这就是桂萼所说的地方上可能多达几十上百种征税类型,而且大多都是根据本地情况、由当地来制定,地方可操作性的余地太大了。
这些科则里,徭费摊牌则更加混乱。里甲役、均瑶、杂泛,是正统年间之后形成的徭役三大类型,与之相结合的,又有岁办、坐办、杂办三大类型。岁办是是向皇室和中央贡纳物料,坐办是额外不定时不定量的上供摊牌,杂办则是地方自己决定的劳务及物料征收。
桂萼笑得很讥讽:“以下官此前所任地方来说,岁办实不足一成,坐办倒是近四成,而杂办则占六成多。百姓之苦,实非陛下盘剥,而是地方官吏盘剥。抚台大人,豪强就算不畏威而阻拦,又哪里比得上地方官吏一力抗拒?不碰地方科则,新法便谈不上成效。要碰地方科则,那才是群情鼎沸,官吏尽难用事。”
他观察着张孚敬的反应。
几个大官容易杀,天下哪里缺当官的?
但是成千上万的小官,规模更大的不入品吏卒,他们如果全都杀了,可能吗?
要压着他们去夺回被他们盘剥进口袋的利益,谈何容易?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只是把现在由地方低层官吏盘剥进口袋的钱掏出一半来,如果能够因此形成定例,那么地方税赋都能增加不少,而百姓负担却能减低很多。
张孚敬想了许久之后才说道:“桂兄,你既曾试行,又多有思索,不妨再与杨知府合计一二,以惠州、广州为例再拟奏疏。本抚与你们联名上疏,请朝廷商议准奏试行之。治官治吏虽难,总要试着动一动。”
他听了梁储的话,他也知道自己确实已经是过河兵卒。
广东新法如果没有成效且不生乱,那么就谈不上推行其他诸省。
若百姓负担不得减轻,那么投献之势也阻止不了。
难道还能轻易改了官绅在赋税徭役上的优免?
张孚敬很清楚,那就是真正会动摇大明根基。
桂萼听了张孚敬这么说,小眼微眯盯了他半晌,随后行礼道:“下官领命。就是听闻杨知府才名卓著,下官恐怕和他合不来。”
张孚敬笑了笑:“杨知府既然来了广东,也是想用事立功的。桂兄与他皆为知府,难道还担忧触犯了他?我观桂兄不是怕事之人。”
桂萼翻了翻白眼:“他爹是首辅。”
“本抚奉的是皇命。”
桂萼盯了他一阵,那张嘴在杂乱的胡子底下咧开来:“抚台威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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