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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从这刘镇元身上感受到了一些令他不适的压力。
刘镇元点头回答:“抚台是陛下忠臣,自然知道锦衣卫在各省有行走。我手上已有一份名单,到了浙江之后也安排了人先在查访,名单上倒是多了几人。只是不动则已,一动则不能再走漏什么人。李翔身死、其岳家郑氏父子入狱后,浙江郑氏潜匿了不少人。如今我到了浙江,这十余日来也有一些人闻风而动。耽搁不得了,抚台到浙江已半年有余,可另有名单交给我?”
严嵩凝重不已地问:“当真就不问涉事与否,直接拿办?”
刘镇元淡淡回答:“有罪无罪,去了京里自有三法司审问。谋逆何等大事,哪能细细查证?”
严嵩蹙眉细思了一小会,然后就下定了决心:“不动则矣,要动,就别只是抓郑、沈二家。我在浙江这半余年来,已经略有所获。刘千户给我五日时间,我自会另有一份名单交予刘千户。”
送走了刘镇元,严嵩随后就吩咐了下去:“行文藩司衙门,请孙藩台过来一趟,再去一趟梁公公那里,就说本抚台今夜设宴,议一下皇明记分号之事。”
去年四五月之交的争贡之役已经过去近一年,浙江市舶司是已经裁撤了。
严嵩从去年慢悠悠地绕江西一圈抵达浙江之后,反倒并没有像杨廷和在当时朝会上咄咄逼人一般大动干戈。
如今,浙江上下最注意的就是严嵩的态度。
京营哗变、张伟谋逆,锦衣卫缇骑到了浙江,巡抚设宴请了浙江镇守太监梁瑶及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孙脩,杭州城内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巡抚衙门是孙脩当时帮严嵩赶建出来的,严嵩笑纳了——反正是公衙,又不是他的私宅。
但巡抚衙门的后院,却是精致无比,奇石曲水,一步一景。
这个小宴设在了园中的亭子里。已是四月,花香沁鼻,更有妙龄女仆连连端来佳肴。
梁瑶与孙脩已经和严嵩客套了许久,但一直没有进入正题。
皇明记分号的事?那可不需劳动严嵩亲自请梁瑶与孙脩两人一起来商议什么。
市舶司裁撤后,严嵩请奏在浙江设立了皇明记分号,杭州织造局的柳仲等人已经与严嵩走得颇近。
如今,市舶司虽然不存在了,但皇明记浙江分号的船是时常在按察使汪鋐安排的海防道战船护送下前往广东的。
“抚台,不知皇明记分号又有什么新的事,需要我和梁公公一起商议?”孙脩在喝了两杯酒之后终于开口。
严嵩只说道:“皇明记无事。今日邀二位小聚,实有他因。”
孙脩搁下酒杯行了一礼:“请教抚台。”
说罢就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十岁的巡抚。
去年,孙脩从严嵩不急着赶到浙江,判断出他并不是真正要做杨廷和手底下的新法先锋,把浙江先清理一遍。严嵩在秋收时间抵达浙江,那就是求稳的信号。
对于浙江赶建的巡抚衙门,他笑纳了。
其后,也只是对争贡之役当中确实不算得力的按察使胡锭之、按察副使张芹弹劾了一二,调任去了南京,而后是汪鋐到浙江担任按察使。
除此之外,浙江并无变故。反而是请奏设了皇明记分号,浙江一些士绅富户多了一个合法交易的渠道。
孙脩看着有些反常的严嵩,心里想着难道现在才开始翻旧账,要做一些事?这半年多来,严嵩对许多东西也是来者不拒啊。
严嵩抿嘴笑了笑:“我先讲讲广东屯门海战时,汪臬台第一次战败后御书房内的旧事。”
梁瑶和孙脩顿时心里一咯噔。
而后,是魏彬当时如何在乾清宫门口跪了数个时辰,后来陈金与郭勋的自行请罪,皇帝的金杯共汝饮。
孙脩和梁瑶听得暗冒冷汗。
都不是傻人,知道浙江要有大风雨了。
严嵩暗示的意思,他们自然听得懂:得站队了。
突然郑重地说起这些秘事,无非向孙脩证明了他早已从五军营之变中猜测的事实:新法根本就是皇帝决意无比要去做的事,因此和费宏的书信来往也不足信,费宏只怕早就站好队了,不然能总督四川?
孙脩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胸襟……臣佩服之至。今日抚台设宴,与锦衣卫缇骑南下有关?”
来抓谁的?孙脩不知道,他还没跟锦衣卫的人打照面。
听着严嵩的暗示,还以为与他孙脩自己有关。
当然也有关,严嵩叹道:“孙藩台所料不差。本抚到浙江,原意是先行宣抚,静观广东新法成效。只是如今却有人急不可耐,竟已胆大妄为以至于祸乱京营、意图谋逆。是哪些人,二位心里也清楚。天下观望之心,陛下是清楚的。二位如今知道陛下变法图强之心甚坚,不如早做决断。浙江大族心存万一,二位可不能侥幸了。本抚讲述禁中之事,实是不忍见二位泥足深陷的。”
孙脩和梁瑶汗流浃背,连忙分辩:“抚台大人此言差矣,我岂敢有观望之心,存谋逆之意?”
“若真如此,本抚岂能邀二位来?”严嵩端起了酒杯笑道,“我巡抚浙江不久,不少人还是信不过本抚的。二位就不同了,此立功之时。浙江串联之谋逆大族,北镇抚司管狱千户亲来,是不能只抓些无关紧要之人的。”
两人这才知道来的人竟是诏狱管狱千户,心头冰寒无比:“那抚台之意?”
严嵩这才收了笑脸,盯着孙脩说道:“在浙江,都是孙藩台与费督台书信往来。浙江有哪些大族抗拒新法之心最坚,孙藩台最清楚吧?郑家、沈家,不过仗着分枝众多,冲在前头奔走而已。”
孙脩端着酒杯的手顿时一抖,洒出了不少酒。
费宏与他书信往来,孙脩每次看完都会烧了信。可严嵩对这件事知道得一清二楚,那还能说什么?
这两年多来,皇帝都布置了一些什么?竟是正德十六年就曾有那般气魄。他当时“敬大明江海、华夏山河”,杨廷和隐隐再不能阻拦新法,再造大明之志岂是因为君权相权之争?
可随后,杨廷和又是如何变得越来越激进、如此不顾杨家将来地成为新党党魁的呢?
无他,只怕是更清楚皇帝的心志、手腕。
皇帝太年轻了,就算新法需要二三十年彻底分出胜负,他只怕也等得起、也足够坚决。
前提是……陛下不比他的堂兄,能够真的在位那么长时间。
孙脩知道这些将来的事,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多去考虑了。
“……下官自当解君忧!”
赶紧表态站队!
严嵩笑着举杯:“陛下说过,不回避私心,但要心有家国。孙兄不必多虑,魏公公、陈督台、武定侯在先,孙兄只要悬崖勒马,便是陛下忠臣。”
“……在下一直是忠臣!”
孙脩心里狂骂:费宏这个老阴……老子差点已经咬钩了!
严嵩笑眯眯地看着他。
陛下都能使过,他严嵩又有何不可?
如今,心里跟明镜似的孙脩知道了他自己早就在名单之上,戴罪立功之心又会如何?
他严嵩是来浙江拉拢一些聪明士绅富户的,脏事,还是让孙脩去做吧。
汪鋐这个提刑按察使,接下来要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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