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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城欣欣向荣,但满城丧服。
如今距离京城很远的地方里,广州与京城的消息传递却极快。这得益于花了八年时间修成的京广直道北京至长沙段,然后又只花了不到四年修成的长沙至广州段。
身穿郡王蟒袍的路易斯在广州城的码头自然很显眼,而后有人为他带来了一条白色的麻布。
“贵使既着御赐蟒袍,如今皇后娘娘凤驾宾天,贵使宜表哀悼。”
“什么?”路易斯闻听皇后去世的消息,顿时大惊失色。
但在大明呆过数月的路易斯已经懂得入乡随俗,何况这一次有重任在身?
他也系上了白布表示着哀悼。
皇后崩逝,是为国丧。整个大明以日易月,二十七天里,大明将是一片缟素。
但整个大明仍旧在运转,只是路易斯这一路北上都多了不少沉默。
这次不是坐船,直道在岭南的的山间蜿蜒,马匹拉着车厢上坡时,路易斯总担心那些马力竭了怎么办。
但很明显,大明如今的马匹极多。每隔二三十里,必有一处站场。其中可供歇息、如厕,也换一换马匹。
客旅走直道,货物走水路,这是长沙到广州段的特别安排。
这一段的直道,不如北面那一段宽阔、平坦。
然而哪怕如此,铁轨能延伸这么远的距离,也超越路易斯的理解。
大明,如今一年究竟能出产多少钢铁?
四季变化,灾害躲不过。损耗、维护……路易斯不敢想象这背后有多少人和物资保障这一条直道的运转。
“是从通驿局里拆出来,单独负责的铁道局。”陪同他进京的主事摇着头。
多的话他就不能讲了。
连年亏损,皇帝还有意再修北京通往宣城、大同、归化城的铁路。
要翻越那么多山和隘口,更难。北方多雪,冬季也不好用。将来巡逻、维修,耗费还不知道有多少。
但是有了这些直道,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度确实更强了。别的不说,铁道局的总裁,是能列席军务会议的。
路易斯的旅程这次不再经过运河,而在运河那边,淮安府作为总理河道衙门所在,唐枢已经担任河道总督快八年了。
如今,黄淮水患中下游要治理的核心河段都位于淮扬省。省治在扬州,但淮安作为漕河航运码头,也是更显繁华。
在凤阳府的寿州一带,这里有规模巨大的石灰场和采石场、采煤场。
在这里烧制好的水泥和条石、碎石,都用货船从淮河上游运到淮安,再以那里为中心,上溯到黄河上游的宿迁、徐州一带,下往黄淮并流后的安东。
唐枢如今正在这里。
博研院的人来这里踏勘过后,选定了这里。离凤阳府城不算远的这里,是龙兴之地。在这里大动山土,曾经惹来议论纷纷。
但皇帝要在这一朝对黄淮水患做出点功绩的心志从不动摇,刘天和在中枢,唐枢在地方,多年来一直没挪动,这就是明证。
这淮南一带隐隐有发展为另一个重工园的趋势,也是另一个明证。
这里的一切,都为了治河。
但已经过去了快八年,刘天和也已经六十二了,不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继续留在国务殿。
“张国公,皇后娘娘崩逝,哀则哀矣,这边却仍旧不能轻慢。”唐枢担忧地说道,“入夏之后,虽不能修内堤,但外堤是无妨的。秋后抢工,正是用料之时,须得趁这几个月备足。”
“唐总河放心,我知道轻重。”
皇明资产局派到了这淮南来协调诸厂与总理河道衙门之间工作的,却正是已故英国公张仑的儿子张溶。
年轻时在京城鼓捣自行车、在大赛场赌钱屡屡现眼,被皇帝丢到了金坷垃肥厂,和农夫打了很多交道。
张仑苦心孤诣多年,凭一点苦劳让张溶没降等而是直接袭封国公,在把皇明资产局的重任交给成国公朱凤之后,那最后的几年是拖着老迈之躯和张溶一起,从送肥开始。
也就是那一段岁月,张溶才知道了农家有多难。
他能接触到的,还是当时能有余力从金坷垃肥厂买肥的大户人家雇的农夫。
而等到英国公薨逝、他袭了爵之后,则被皇帝安排到了这里。
黄淮水患纵然不得根治,但只要有所功绩,那能保多少黄淮两岸农夫的生计?
已经不再年轻的张溶沉稳了不少,反倒给唐枢介绍起自己知道的信息。
“我收到信,京广直道修成后,宣大直道修不修还没定论。但是京城重工园里,那些水泥厂歇不下来。皇城重新整修后,广州、宁波那边从海外运材木回来的商人,也在找新销路。”
唐枢看了看他,沉声问道:“张国公说这些,是有何见教?”
“唐总河见外了。”张溶神色凝重,“唐总河,这段时间我这里自不会耽搁。但趁今年大国策会议,一鼓作气让河道衙门多一些拨银的事,我可以请余驸马帮着说说话。”
唐枢一时没有接这个话。
这么多年来,总理河道衙门已经成了军饷、京广直道外的第三大吞金兽。
治河,拓的是河道,修的是堤,砸到这水里的看似是石头,实则是白花花的银子。
以千万两为单位的银子,而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算完成。
再多要?
国库确实不像嘉靖十年左右那一段时间难了,但大明这么大,要花银子的地方太多了。
“先保了今年夏汛吧!”唐枢凝重地说道,“去年秋的束水堤只修了基台,水涨后都会没入河面以下。若是今年有大汛,河水受那数道基台所阻,还不知会不会出岔子。若是出了岔子,别说多拨银了,我还得请罪。”
“……唐总河实在不容易。”
“不容易的是刘国老。”唐枢看着北面,“若是刘国老能再干三年,那就好了……”
张溶心头一动,沉默了一会之后就道:“那我便在这件事上出出力。”
唐枢愣了一下,而后凝重地向他行了一礼:“多谢!”
他一心治河,官场上的交道很少。
纵然淮扬自成一省,治河已经不至于事涉诸省。但每到秋冬工程紧急的时期,他还得奔赴沿途各府县。做的,也都是些得罪人的事:工程雇工要抢地方农忙后多出来的劳力,筑堤要占一些田地……
更没有在春节前后交际的时间。
张溶毕竟是国公,皇明资产局背后的勋戚也是不容小觑的一股力量。
他们若能支持刘天和再干三年,那么唐枢这边会省心很多。
眼下,唐枢着实没有精力去搞这一些。治河到了关键阶段,而从去年到今年,民间隐隐有议论:今年是庚子年,一甲子之始。这样的年份,民间相传往往是多灾多祸的。
现如今,皇后崩逝,更加剧了民间百姓们的担忧,这是不太好的兆头。
万一今年有大水患,那就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了。
黄淮泥沙淤积多年,此前的工程都集中于外堤的修筑和下游河道的拓宽。而从去年开始,皇帝也有参与,刘天和与唐枢一起确定的束水攻沙开始修筑束水堤。
反其道而行之,要让河道变窄、水流速度更快、冲刷将来仍旧可能淤积起来的泥沙,那就要在水流量大的时候可能还经过的河道筑起堤来。
现在虽然有了水泥之助,但工程的进行也就很难在短短一个秋冬水位堤时完成全部了。
接下来这两三年最关键。
刘天和与唐枢两人前后治河已经十五年多,该到了出成效的时候。
像这样同样进行了很多年但还没出成效的事,京城也有一样。
那就是烧完开水后怎么利用的新法子。
蒸汽机难吗?
皇帝确实已经把方向点透了,原始的实验装置也一直在进行、在改进。
当年翁万达乘坐封舟自南洋归来时第一次乘坐新的轮船,就听闻皇帝在主持着研究烧开水已经很久了。
而从嘉靖十二年到如今的嘉靖十九年,实用的蒸汽机还是没有完全造出来。
难点可实在太多了。
在高强度和高温下仍然要稳定、耐用的钢铁,圆管的铸造、密封,尽量降低转动、传递力量的曲轴、齿轮,那个被叫做气压的控制,炸了的风险……
但最大的难题其实是:用那么多煤烧开水,最终总是得放出来一大半,这才能保证没有炸掉的危险。而这样一来,烧那么多煤只有那么一点力量能用上,值得吗?
朝堂上的暗流暂且得到平息,就算再立新后也不是今年,朱厚熜心情不佳的情况下,干脆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这些需要深入去琢磨的事。
紫禁城西南角的博研院里,有蒸汽机项目的一个办公室。
这里是搞理论设计研究的地方,真正的实验装置在重工园那边。
现在其实就是设计方面需要再次改进优化,才能走向实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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