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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顺之在办好这件事之外,更可以发挥他在韬略上的长处。
“太祖虽有言,日本乃不征之国,然今非昔比,航路已经熟知,大明兵甲之利更非日本可挡。”唐顺之想了想之后说道,“言利之余,更重要的是陛下要拿日本做什么。曾听闻,陛下要在日本试行虚君之制?”
他对朱厚熜很直白地问了出来,看着皇帝的眼睛,等待答案。
朱厚熜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朕确实是这么想的。”
唐顺之欠了欠身:“臣斗胆叩请陛下,万勿如此。”
“为何?”
唐顺之眼神坦然地看着他:“臣遍翻史册,未有如陛下谋虑深远者!陛下忧心将来有立储非贤、误国误民之忧,如今就在日本试行虚君之制,适得其反。”
“你详细说说。”
见皇帝丝毫不因为他说得坦白而变化表情,唐顺之的眼神里很钦佩。
“依臣之见,将来大明在位之君,能贤明、勤勉如陛下者,几可称再不可得。在日本试行虚君,只会让陛下子孙忧虑不已、大明将来群臣人心浮动。君臣相忌,于大明是祸非福。”
朱厚熜没说话。
有榜样在外面,确实会有这样的后果。
唐顺之傲然说道:“臣不明白陛下为何非要留着外藩虚君。臣闻陛下三问,知陛下有爱民如子致天下大同宏愿,以大明如今国力、文教之盛,只要外藩百姓安居乐业,何须留着那些外藩权贵?”
朱厚熜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臣在河套,归顺蒙民一概视之,自食其力而已。如今河套蒙民,谁不称颂大明恩德?饱有食,寒有衣,居有定所,民心所求并不多。外藩权贵留得太多,还要盼他们不添乱,助大明治理好外藩,那不是自缚手脚吗?”
唐顺之是带着经验来的,不屑地说道:“虽不必以蛮夷视之,然彼辈争权夺利,不学无术,实在落后大明太多。大军到处,先诛民贼,再宽和治政,兴文教,予其饱暖,允其出仕。陛下与其忧虑将来,不如趁陛下年壮,管好外藩。只需一代人,外藩百姓谁还会心念旧年?”
朱厚熜被他给惊住了,唐顺之这么粗暴的吗?
不得不说,朱厚熜还是带着些后世的思维,感觉民族问题只怕很复杂。
但是现在唐顺之这么一讲,他忽然又觉得:就连大明,他都还在为了凝聚民族和国家意识而为难。像朝鲜、日本那种地方,如今真有很强烈的民族意识吗?
说起来,只要外来者不是过于残暴,那么最容易凝聚一致对外的民族意识的战争场景就不太会出现。
也就是说,唐顺之的意见是你就以比较有纪律的王师推过去,然后实行仁政,一代人的功夫就大变样了。
“……历朝历代,开疆拓土之后极难教化。”朱厚熜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应德何以如此乐观?”
“此陛下之功。”唐顺之认真说道,“历朝历代,不闻有陛下此等明君。新学之下,百官务实,赏罚得宜。陛下又有致天下大同之志,更兴物理大道以创民富、以壮国力。日本这等遥远外藩,自然难以视为实土,然海运既兴,往来便利,也不能像过去一样看待了。封皇子以为藩,制同中华,有何不可?”
他总结道:“虚君之制则万万不可!体制不同,何以能天下大同?”
从他嘴里听到体制二字,朱厚熜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不妥。”朱厚熜说道,“若日本立的是这等榜样,其余诸藩惶惶不安,大明边疆隐忧不断。”
唐顺之有些古怪地看着他:“陛下……大明军伍改制,兵甲改进从未懈怠,您对大明军力,只怕不如臣清楚吧?”
“……你的意思是,谁不服,可以都打过去?”
朱厚熜心里也是有数的,他只是没想到唐顺之是个保守派,唐顺之觉得他太保守了。
是务实到已经不讲师出有名了吗?
唐顺之凛然道:“有天下大同之志,大明诸藩,尽该真正臣服!”
朱厚熜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莫不是因为你将来要做军务总参,才变得这么鹰派?
事情真能这么顺利吗?
“……应德,你心怀壮志,故而愿意在边陲十余年如一日。”朱厚熜开口道,“太宗昔年设交趾布政使司,就是因为贤臣大多不肯去那边陲之地,因此教化不得力,最终还是害民误国。”
人的问题才始终是最大的问题。
大明的军队推过去自然是不难的,但要让别人心甘情愿地活在大明的体系里,不给他们本地有实力的人一些地位和出路,大明有那么多贤才愿意过去吗?
唐顺之笑了起来:“正如臣所说,此陛下之功。如今陛下明谕天下,农工商皆国之本。直道、河运、海运,往来已经大为便利。历来轻视商人,盖因其奸猾贪婪,恐误国害民。然商人行走四方,却是最不畏路遥艰险的。既然商人日后沾惹重权会如何让众臣忧心不已,陛下在外藩该试的,是商人为官将如何才是。”
“……”
朱厚熜这下是真的惊了。
唐顺之竟然看穿了将来这个时代里商人作为急先锋热衷于开拓殖民的本色,他的意思是,鼓动商人,去周围外藩实行被特别设计的资本主义制度?
说实在的,朱厚熜既然已经觉得大明实质上算是某种“农业资本主义”了,对此倒不抗拒。
也许……只有大家都是对工商业、贸易都很重视的本质,那么整个大明主导的东方大市场才能更快地建立起来?
随之会发生的,自然是一整套东方的标准。
唐顺之又说:“如今陛下三问天下百官,让诸臣谨记公心、修身齐家,然人人都有私心、都想保子孙后代富贵无忧。在大明不便做的,何妨去外藩做?此两其美之策,百官拥护,大明百姓也能得利。纵然天下大同,大明与外藩也好比嫡庶。嫡子过得好些,庶子虽然差一点,比以前也能好得多吧?这就够了。”
“……多年不见,应德,你变了不少。”朱厚熜如实说道。
唐顺之正义凛然:“臣始终忠心一片,只为大明谋国!臣在河套见蒙民之苦,着实怜之!陛下爱护天下子民之心,臣感同身受。明君在位,贤臣满朝,诸事何须缓图?天下大同何等基业,不经血火岂能炼就?况且就算要师出有名,也无需费力。”
“应德有何高见?”朱厚熜觉得自己已经被他撩得有点心动了。
唐顺之斩钉截铁地说:“明年诸藩宣交使呈递访查结果来后,以宗主君父之名,诏告诸藩,令其如大明一般废百姓徭役、官民共担、理清赋税以减民苦。此陛下之恩,外藩百姓翘首以盼,诸藩君臣却如何能从?既然不从,吊民伐罪便是!”
朱厚熜没想到他明晃晃地说着干涉别人内政的话。
但是按照这个时候的情况来看,他们明面上确实奉大明皇帝为君,自称臣子。
要求臣子去做什么事……好像也没毛病。
过去要求没什么用,那是实力跟不上。
现在有这个实力了?
“应德,朕没想到你这么激进……”
“陛下既言天下大同,何以如此踟蹰?”
朱厚熜无语:得!合着朕太保守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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