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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重视的实务“标准”白纸黑字写在两份文件上。一份名为寰明贸易协定,一份名为寰明诸国大同倡议。
但真正影响深远的思维标准,此刻极少有人能意识到。
诸国诸国,你至少得是符合大明定义的国,需要有明确范围的疆界,有一套相对完善的制度。
仅这一条,其实此刻许多以大小部族大致黏合在一起的所谓藩属国就不符合定义:至少有相当大的不确定性。
更主要的是:过去朝贡臣服就能获得安宁甚至利益的模式,将由这个寰明贸易圈来取代。
既然是讲贸易,那么讲的就是钱,是货,是实利。
在大明这些已经饱受皇帝财会专业知识摧残的大明官员面前,诸藩使臣只有懵懵点头的份。
许多东西,你拿得出一套周密严谨的方案,别人拿不出来,你就显得专业、靠谱。
何况此时,地位不对等。
这种不对等并非纯指兵强马壮,而是市场需求和技术产能。
对诸藩来说,大明是最大买方:在庞大的原材料需求面前,能供应同一种货物的可不止一家。买家要求了质量标准、计量标准,卖家自然只能按需求来提供货物、比价出售抢份额。
对大明来说,诸藩都需要大明的“制成品”:铁器、盐茶、丝绸、瓷器、新的工业品……哪一样没有经过加工、需要技术?但大明自己的需求同样大,能供销诸藩的量也有限。
这其中,还有一个面对着整个欧洲市场的葡萄牙与这些藩属国争抢大明有限产能下能外销的产品。
总之,大明只认大明新钱。
整个贸易圈的交易规模总量太大了,若是各地都拿当地那些冶炼技术高低不等、纯度不一的金银铜来算,哪里算得过来?
对了,金银铜矿石,或者铸好的外藩钱也可以卖给大明。怎么计价,大明自然也提供了一套数字和工艺检测都令人一眼瞧着便肃然起敬的标准。
寰明贸易协定,就是一系列标准的集合。
而寰明诸国大同倡议,则关系到另一件大事了。
“订立贸易公约后,先试行三年。想必这些天,诸位也听朕的大臣们讲明了其中道理。”
这次朱厚熜再接见他们,则是在国议殿内。
“国有国民,居于国土。治理国民,从来不是简单事。中国强盛数千年,也是从部族林立而至一统,再又不断因时而变、改制强国。这个过程,就是千头万绪的国事,每一件都理得越来越仔细的过程。”
大明慈父看着他们,语气极为诚恳:“大明为诸藩宗主,实盼着诸藩也能跟上来,在治国理政上也有进步。须知,时代已经变了。从前车马慢,山险海凶。部族之间、国与国间,领地不清,属民不清,往来只有刀兵、使臣。那种情况,自成一统,可以数百年不变。但现在呢?”
朱厚熜说的也都是实情。
人口总体上是繁衍得越来越多了,生存空间难以避免地会彼此挤压,于是便有摩擦。
技术总体上是越来越进步了,如今不是先有远在欧洲的葡萄牙灭了满剌加,又有琉球突遭劫灭吗?
所以往来总体上是越来越频繁了。
大明不带给他们新的改变,欧洲人也会过来让他们改变。
朱厚熜殷切地说道:“朕说诸藩子民皆朕子民,并无他意,而是发自肺腑。千百年来,中国与诸藩虽有争端,但毕竟也是近邻。因中国之大,诸藩尊为长,如今岂有为长者不怜弱幼?朕盼着自这大同倡议开始,西域、欧洲口中之东方,将来真能成一家,共御外敌,共谋富强!大明不吝帮扶,诸藩自己也要力争上进,不可固步自封!”
有些人还是想着关起门来称王称霸,并不太乐意就这么与大明“真成一家”。
但是大明天子给他们讲的是大道理,是为大明诸藩子民考虑的仁善,这又从何指摘。
这倡议,表面并不强求。
但不得大明承认,将来就不能仍然留于那寰明贸易协定的“公约组织”里,那就是大明和大明真正藩属可能的敌人。
按照大明倡议的去改变内部,阻力和苦难当然极大。若做不好,说不得就要改天换日。
可若是有人做成了,变得富强了,难道就不能像大明皇帝说的那样:有更清楚的疆界和属民?
别忘了,这一轮“试行观察期”,大明也“倡议”了大家把疆界划分清楚。
划疆界,那不就是可能要打仗?
如果划不清楚,大明会不会像在交趾那样,做宗正来帮伱们划好?
“总而言之,过去你们听闻中国惯以蛮夷视诸藩,这诚然有些倨傲,但也并非事出无由。将来,大明不再以父国自居,尽是兄弟国家,但诸国总要真有个国的样子里子。传承有序,大政稳定,礼交有章。这样一来,争端自然越来越少,互帮互助越来越好。朕一片苦心,盼你们回去之后好好思量。”
说是共议、共订公约,其实无非也就是大明表明自己的态度和想法。
大明就准备这么做了,愿不愿意,是你们的事。
总之,诸藩的宣交使已经暂撤回来了。
试行三年后,大明就将一改过去“册封”这种模式,而改用承认、建交的方式。得大明承认之国,与大明建交之国,也就会有稳定的关系。
这稳定关系,也被明确告知诸藩:有数等,以视亲密程度。
所以实际上,大明也在用更加规范的外交规则,让这些藩属国眼花缭乱。
这场接见结束后,唐顺之与其他国务大臣缓步走向文华殿的路上。
严嵩似笑非笑:“应德像是有些感慨?”
唐顺之微微笑了笑,回应了一句:“严国老打理礼交部诸事多年,出手果然非凡。”
严嵩连连摇头:“这岂是老夫主意?还是陛下圣明,方略信手拈来,高屋建瓴。若果如应德所请,诸藩万民虽然终究顺服,然数十载暴明之怨、国库军费高居不下以弹压四方那却是免不了的。”
走在前头的杨慎闻言也回了回头看着唐顺之:“应德,你将来虽然定要去军务会议,却也不能忘了千古教训。文在武上,自有道理。只要君臣同心、文武相宜,大事反倒不能操切。”
唐顺之心中叹了一声,开口却说道:“晚辈受教了。”
他是最年轻的大明顶级重臣,这一刻说一句晚辈像是在服软。
从河套回来后,他代表军务会议出面奏请皇帝直接“开扫”,这件事还是引起了其他国务大臣极大紧张的。
让严嵩猝不及防是一面,其他文臣更加担心的是大明军队四面出击的过程中,将来只怕遗留无穷的武将甚至地方割据麻烦。
当然了,前面的戏没有演足,直接一句吊民伐罪就去扫灭小国。就算胜了,终究也免不了外侵者的身份。族裔虽近,人家毕竟也是在一个地方关起门来过了这么多年。而国战一起,留下的许多带着国恨家仇的人,对大明后续治理来说也是大麻烦。肉眼可见的便是大明军费开支必定会上一个数量级。
由分封的诸藩也负担部分军费?那只能说是将来稳定之后的状态。在稳定之前呢?分封到陌生地方的皇子和文武群臣,又怎么可能快速建立起他们自己的稳定税入?
于是有了现在这一招。
唐顺之是懂得这一招的厉害的。
说白了,大明最强的一刻,是凭借强大的国力引而未发的那一刻。
在这种势面前,大明只要定下新规矩,把这些新规矩定得多一点、影响大一点,诸藩就不得不自己去考虑取舍。
他们内部的矛盾、他们之间的矛盾,都大有可能会在大明引而未发的这段时间里爆发。
一旦真的爆发了,乱得不行,大明再出手就既有可先后选择的余地,又会遇到更小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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