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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血书正漂洋过海送往宁波,辽东边境鸭绿江畔,侦骑不断过江,逃难的朝鲜百姓也不断过江——已经冻上了,但仍不结实。

由于潮汐,鸭绿江其实并不容易完全冻上。只有气温连续到了零下二十度左右时,才有可能完全结冰。

今年正是这样的寒冬,因此也更显得朝鲜北部难民的凄惨。

外戚有野心,有兵权的边军同样有野心。

都城那边闹出了这样大的事,眼下的朝鲜已经是各方势力登台,各施手段。

龚用卿忙碌着收管难民的事,也极力收集着信息。

辽东总兵官是西宁侯宋良臣。

朱厚熜继位那年,他才刚刚袭爵。

郭勋去南京时,他当时还不够了解皇帝。

后来,他提督整训南京振武营有功,也听了郭勋的劝,当真继续在军中建功。

现在宋良臣专门跑到了九连城这边。

“龚侍郎,你久在朝鲜为使,熟知内情。如今我麾下哨骑也探知了不少消息,依你之见,朝鲜究竟如何了?陛下将有何决断?”

龚用卿当年哀叹“被流放”,现在反倒成了关键人物。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龚用卿斩钉截铁地说道,“宋侯,我正在拟写奏报。我自难民口中问出的消息,最好和您探知的消息对一对。如今以我之见,此事应该是小尹没把事情办周密,给大尹留下了把柄,又或者大尹提前就有防备。不能一举把事情做好,这才引发大乱,让朝鲜边将也起了心思!”

像这种政变,最要紧的自然就是快准狠!

没能第一时间做好,然后传令各方大肆抚赏安定人心,那不就反旗四起?

“我能探知的也只是他们边将动静如何,首要是不能祸及辽东……”宋良臣果断和他交换着信息。

明军哨骑过江,本来也是很敏感的事。

只不过现在本就乱糟糟的,事出有因,三五哨骑也不显眼。

但规模已经达到六七千的难民营就不一样了,各种传言汇聚。

龚用卿熟知朝鲜话,他“嘘寒问暖”之下,倒是听到了各种小道传闻。

“有说王世子也一并没毒死了的,有说大尹和王世子逃到了平安道平壤的。有说义州、朔州守将因为边贸本就已是小尹的人,正在四处征调丁壮粮草准备南下合围大尹的……”

这平安道就是与大明接壤的朝鲜八道之一,义州更是在九连城边上。

“……怪不得这么快就有许多难民逃过来。”宋良臣若有所思,“像是如此……”

“宋侯!您还得盯着点建州!”龚用卿凝重地说道,“也有难民是从东北面的咸镜道长津一带一路逃过来的,女真人倒是未卜先知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咸镜道守将早就知道风声,有了野心!”

宋良臣呆了呆:“女真人也搅和过来了?”

龚用卿冷笑一声:“我在朝鲜呆了那么多年,那朝鲜国主乱政多年,勋旧、权臣、世林你方唱罢我等待,早已不得民心。咸镜道苦寒之地,若能用它换了女真为助,在那里苦捱多年的文武有异心不奇怪。只怕是小尹此前办事不周,拉拢诸地文武时就让一些有心人猜出了事将有变!”

“……好!龚侍郎,只怕陛下和朝堂诸公也正等着更详细的奏报。事不宜迟……”

在这寒冬腊月里,更多的信息在汇聚。

必要的造势也正在进行。

十二月的第一期《明报》上,刊登了两件事情。

其中一件,是琉球王女呈到京里的血书。

“琉球以王女为祝女,终生守贞,侍奉神灵。倭寇肆虐琉球时,那王女刚好在外祭祀神灵、祝祷开渔顺利,幸而逃得一命……”

寒冬时节,京城百姓们在茶楼里喝着热茶,吃着干果,兴致勃勃地听说书人讲那里的故事。

“……噩耗传来,听闻那王女泣血三升,裙裾都染透了!嘿,谁知倭寇残暴,这才刚开始!如今啊,直如畜生一般,在那仙岛一般的琉球京都那是杀光、烧光、抢光!除了些丁壮和貌美少女被抢走为奴,老的,小的……”

说书人唾沫横飞,表情精彩,听客连连咋舌。

“这倭人当真畜生不如!”

“本就是蛮夷嘛……”

“可怜那贞洁王女……泣血三升还血书恳求大明出兵,只怕身子里已经没二两血了……”

倭寇屠毁海上仙岛、琉球王女血书请求大明出兵相助是一件事,另一件事自然是朝鲜那里的奸贼四起、民不聊生。

“听说如今九连城那边,逃难之人已经两万余。本以为要卖儿卖女苟活,谁曾想辽东大举赈济,粥厂不断……不许富家买些奴仆,这是何道理?那么多人天天养着,得花多少银子?”

如果说琉球的遭遇令人同情唏嘘,那么大明在辽东的决定则让大明百姓费解、不满。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我说,朝鲜那些达官贵人不把百姓当回事,朝廷就该出兵都给镇压了!早让那些人回去自寻活路才是上策,要不然若是我大明明年有灾,赈灾粮岂非不够?”

“哎,陛下最是爱民如子。想想真是有幸生在大明,要不然你看,投胎在那些乱糟糟的地方,日子哪里过得下去?”

就在这些针对最新大事热烈议论的气氛里,忽然又有人闯入茶楼。

“大伙快出去看!咸宁侯被押在囚车里,从南门进来了!”

“什么?咸宁侯?他犯什么事了?”

“不知道!还有,锦衣卫围了成国公府!”

“……嘶!”

改公元后的第一年年底,京城顶级大乐子还是来了。

大明之外的事情再怎么样,也不如大明自己的公侯伯被陛下惩办来得轰动。

雪花飘飞之中,仇鸾当真被押在囚车当中,双目悲愤地回到京城来。

他至今仍旧想不通。

至于吗?

成国公府上,朱希忠虽然跪在地上,但是同样悲愤地抬头看着陆炳:“臣虽有些小过错,可一片忠心,天日可表!陛下明鉴,何以如此严惩?!”

陆炳只是挥了挥手:“带走。有什么话,你到御前再说。本指挥只管抓人,审案的事,本指挥不管!”

因为一层勋臣身份,抓他们,要锦衣卫出手。

但被锦衣卫抓了,下一步他们就将面对大明如今的新三法司。

一夜之间,消息其实就被放了出来。

他们的罪其实都不大:侵田夺产、贪污受贿、偷逃赋税罢了。

罢了?

最终,朱厚熜还是只用这些罪名办他们。

“……当真不一样了。”

这是新朝以来,除了当初哗变谋反的一些勋臣,第一批真正被严办的勋臣。

其中还包括两家藩王。

当真不一样了。

有识之士不免心里这么想:如果为皇帝卖过命,犯了点这样的“过错”就要被严惩,那么爵衔这样的护身符到底有什么样的作用?

尽管最终如何处罚还没定下来,但是当他们被锦衣卫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时,就已经相当于诛杀了他们一遍。

皇帝难道不担心勋臣的忠心动摇吗?

“二十二年!朕讲了二十二年!”乾清宫内,朱厚熜满面怒容,“就是猪,也该听得懂了!宗室勋臣,也是拿着国家俸粮的!朕给你们发粮发银,难道是让你们有多犯法的资格?朕要惯着你们,才能买来忠?这是什么破道理?”

好好的小年夜,皇帝赐宴宗室勋戚,终究还是变成了主题教育。

朱载墌看了看自己的爹。

也就是您了,压得住,想怎么样都行。

我将来可怎么办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你们谁没听过?立过功就当真百世无忧的,史书里记了谁家是这样?同乘一条船,哪怕不能出力,也要分得清楚哪些事是在凿这条船!凿破这条船的不是你,刮点皮就是没有大碍的?这条船是我们祖上一起造出来的!刮点皮都是不忠不孝!”

朱厚熜骂完,这才终于说到最紧要的,平息了一下心情才肃然说道:“宗室和勋戚,最不能犯的罪,就是蠢罪!回答朕,如今国名是什么?”

“……中华人民……皇宪大明国。”

“宪条已定,人人不得有违,便是朕也不要违!宪条之下,便是律例!犯了宪条律例,即便贵为宗室勋戚、文武大员,也不能不惩治。要不然,民心迟早离散,这条船就沉啦!当真到那一天,你们是见不到了,但前朝旧臣,难道不是大多子孙多被除尽?要是真忍不住贪心,那也是难免,可别在心里嘀咕着朕怎么不念旧情!”

“忠君用事的,为什么要让朕为难,为什么要朕来念旧情?”

乾清宫内鸦雀无声,几乎人人低头。

在这位爷底下做事,当真是压力巨大,被卷得令人心痛。

可是你也不能说他错。

说真的,有些怀念以前。

可惜回不去了。

然而在皇帝对宗室勋臣这样的处理方式之下,他们真的知道皇帝更得民心了。

这哪里说理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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