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旅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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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淮南往北走，地势越来越平。</p>

由于北方战乱，一路上，我们遇到了不少南下避乱的流民，携家带口，好些的有牛车，落魄的就只能靠着两腿，一路乞食，衣衫破旧。</p>

阿元也曾流离在外，见得这些，很是不忍心。她把自己的糗粮都施了出去，待到用食的时候，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我。</p>

我把自己的糗粮分些给她，说：“流民那么多，你以为你带着太仓么？”</p>

阿元低头擦擦眼睛：“可我看不下去，夫人，那老丈没了妇人，还要带着两个小童……”</p>

我知道她想着以前的事，又牵挂着去江南的李尚父子，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p>

正说话间，魏郯走了过来。</p>

“怎么了？”他瞥一下双目发红的阿元。</p>

阿元本来就对魏郯畏惧三分，听得这话，连忙擦擦眼睛，低头站到一旁。</p>

“无事。”我说，“要上车行路了么？”</p>

“再休息片刻。”魏郯道。</p>

我点头，看看站在面前的他，又问：“有事？”</p>

魏郯在阳光下半眯着眼睛：“无事不能来？”</p>

我：“……”</p>

魏郯在我身旁的一段枯木上坐下，双目相对。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跟他对视。他的脸本来就有些日晒的麦色，浓眉深眸，眼底藏着锐气，又总教人摸不清他想做什么，让我觉得事情全不在我的掌控之内。</p>

我首先转开目光。</p>

“军士说你这边分了糗粮给流民？”魏郯道。</p>

阿元缩了一下。</p>

“嗯，”我说，“我见他们太可怜。”</p>

我以为魏郯会像我刚才说阿元那样说我，可他只字不提，只问我：“糗粮还够吃么？”</p>

“够了。”我说，过了会，岔开话，“谭熙那边，打得很凶么？”</p>

“但凡战事，岂有不凶。”魏郯道，“等打完了谭熙，朝廷会发令安民屯田，彼时必无流民之事。”</p>

先打败了谭熙再说吧。我心里道。面上，却莞尔点头：“如此甚好。”</p>

魏郯看着我，眼睛半眯。</p>

那种仿佛就要被人窥破心事的感觉又来了，我装作看头顶飞过的一只小鸟，转开头去。</p>

天气多日晴好，进了河南，道路平直。四日以后，一行人到了颍川。</p>

一路上，我发现魏郯似乎并不着急赶路。能够到郡县里走上一遭，他就绝对不会为了省去费时的应酬而宿在乡邑。而每到一郡一县，魏郯也会跟当地长官细谈，政事百务，态度谦和；而那些长官也颇为受用，宾主皆欢。</p>

颍川是个大郡，人杰地灵，出过许多望族。正是由此，此地多豪强，养部曲筑高墙，即便经历乱世，颍川也并没有像别处那样荒芜萧败。</p>

颍川的郡守姓范，名悦，先帝时就在任。</p>

此人在我看来很懂审时度势。先前何逵乱政时，天下联名讨逆，范悦默不作声。后来谭熙与董匡相争，范悦表面投了董匡，要钱要粮通通奉送，却与董匡背后虎视眈眈的魏傕暗通款曲。</p>

后来董匡三子争业，魏傕乘势进攻，一月之内将大半河南收归朝廷。站稳脚跟以后，魏傕换掉了多数郡守，范悦却毫发不动，魏傕甚至把他的几个儿子都提拔为官。</p>

有了这般渊源，魏郯来到颍川，自然不会受亏待。</p>

才入城，范悦就引着百十人的颍川父老在城门迎接。我出来这么些日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式，不禁坐在车上与阿元面面相觑。</p>

魏郯倒是淡定得很，我听到他与范悦一句一句的对话，从容不迫。</p>

一番见礼，范悦把一行人带到了他的府邸，他特地把家中的后园腾出来，安排魏郯歇宿。</p>

先前我一直坐在车上，等我下车时候，范悦看到我，明显地愣了一下。</p>

“夫人莅临，蓬荜生辉，先前竟不曾拜见。”范悦上前来一礼。</p>

“内人足上有疾，行路不便，公不必多礼。”魏郯道。</p>

范悦含笑，转头问旁人屋舍膳食准备齐全不曾，旁人答道早已齐备。范悦拱手邀魏郯和我入宅歇息。魏郯还礼，并不推辞，让阿元扶了我，一并入宅。</p>

颍川确实是颍川，范悦家的后园，比淮阳裴潜的整个府邸都大。屋舍宽敞，花木盛放，间以亭台曲水点缀，看得出范悦是个讲究的人。</p>

洗漱更衣之后，范悦在堂上设宴。饭菜很是可口，我甚至见到了一些几年都不曾尝到的长安小点。</p>

范悦很健谈，颇具世家大族侃侃雄辩的气度、除了颍川，他与魏郯聊了好些天南地北的事，甚是其乐融融。言语之间，他提及从前曾与我父亲同朝，还见过我的两个兄长。</p>

“傅公与两位公子皆乃当世栋梁，只可惜良木易折。”他看起来惋惜而悲痛。</p>

这种话我听得太多，早已经习惯了。</p>

“逝者已矣，范公感念，先人亦有知。”我配合地露出感慨的微笑，转眼，看到魏郯瞅着我，似笑非笑。</p>